我是极少出现在现场看什么的人。没看过戏剧。印象里只看过一场音乐剧,那时得了一张免费票,跟别人一起到剧院看音乐剧《妈妈咪呀》,当时的座位离舞台很远,完全看不清人的脸。这是一部喜剧吧,因此氛围还是挺欢乐的,但因为看不清人的脸,总觉得我无法感受太多,只想早早离开。又或许,我骨子里倾向悲剧多一些。冷不防地哭个酣畅淋漓会比捧腹大笑更令人难忘。
这种看不清人的脸的感觉,自己看来还是挺郁闷的。我是近视的,平常不戴眼镜的话,看任何东西都是模糊的,也看不远;当我坐在舞台,戴着眼镜,又要承受这种眼睛模糊的体验,便觉得是一种双重模糊的煎熬。因为看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买到能看清人的脸的票,所以我很少到现场看东西。若不是为了一种“狂欢”,相比于演唱会或Live,我会更喜欢一个人坐着戴耳机听音乐。
*
因为没什么现场看剧的经验,当我读契诃夫的戏剧时,不时会有一些奇妙的感受。有时我会因应台词兀自想象舞台上的场景,某个人坐着,某个人蹲着,某个人仰望,某个人恸哭,某个人低头是如何的;有时会因为某句台词而笑出来;有时会觉得这幕戏生动般在眼前浮现似的。或许从来没看过它,它在自己眼里就有了许多变化的可能。
又因为自己没学习或研究过戏剧,我会不自觉地抱着像读书/读一个故事一样的心情去读戏剧,可读着读着,又发现,戏剧会有自己的特性。比方说,它的冲突感,来得快也去得快;它有自己的起承转合;它的停顿是静止一般的,是黑色的,不透光的;当幕布落下来的时候,仿佛一个世界在眼前消失了……
契诃夫的戏剧,我自己的感受是它的语言会赋予人一种平静的感觉。当人物在叙述着什么的时候,尽管它含着泪水或藏着愤怒,我仍然觉得它是平静的。明明感觉人物就在眼前活动着,可一句一句话又像一个缓慢浮动的画面一般覆盖着人物,人物只在话的下面漂浮着,而真正活动的是文字,是句子。又或许我始终对着文本,所以我的感受仍旧是来自于文本的平静。
这阵子想起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便读起来了。
剧末,索尼亚安慰万尼亚舅舅的话,出现了很多次表达“不得不/必须活下去”这样的话,对于当时精神出现崩坏以及对现实失望的万尼亚舅舅而言,这是必须的吧。只是,当我读着文字的时候,我想到别的。这种“不得不/必须活下去”的意志,也是需要契机才能起到作用的。比方说,今天的我,读着这几段文字,我的心情很平静,几乎没什么波动,完全是一个局外人听着话的样子。可在别的时刻,当我面临着什么的时候,读这些话,感受又会不一样了吧。又或者说,当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这些话,这种真实的现实感更能唤起这种意志。
这可能也是文字的永恒性的一种体现。无论多少年,文字都没有变,变的是时间,是人,是人的心情的流向。
*
尽管这一刻的我与戏剧的主题稍稍有些偏离,仍不碍,好些地方打动我了。
第一幕里,索尼亚称赞医师栽种树木的功劳,并且赞美森林时,说到——
「ドクトルのお説だと、森林はこの地上を美しく飾って、美しいものを味わう術を人間に教え、おおどかな気持ちを吹きこんでくれる、とおっしゃるんですの。森林はまた、きびしい気候を和らげてもくれます。気候のおだやかなな国では、自然との闘いに力を費やすことが少ないので、したがってそこに住む人間の性質も、優しくて濃やかです。そういう土地の人間は、顔立ちが好くって、しなやかで、ものに感じやすく、言葉はみやびやかで、動作はしとやかです。そこでは学問や芸術が栄え、哲学も暗い色合いを帯びず、婦人にたいする態度も、上品で優美です。……」
读到这段话时,我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一个劲地认可。它说气候稳定的国度,不用多么费力与自然搏斗,乃至于居住在那个地方的人的性质都是温柔谦厚的。这个地方的人,样貌不错,柔韧的,感性的,言语文雅的,姿态稳静的。在那里,学问和艺术皆兴旺,哲学亦不带黑暗色彩,对女性的态度也温雅优美。
我认可它对气候的肯定。想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四季不分明,且气温颇为极端的地方,时不时就要为天气苦恼,就深切地体会到气候季节于人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不止是它给予人一种身体上的舒适,而是唯有季节分明,唯有亲身体验季节的流转,才能顺着自然,顺着地球去思索活着这件事。一寸光阴,一寸季节变换,都能勾起人的思索,人的情愫,让人想要亲近自然,赞美自然,与自然同处,然而,那种于夏天长期高达35-38度的气温,完全会挑战人的生存意志的。高温下的心浮气躁,不安不信,不是空调的冷就能调和的。
柔美的天气,已然被限定出现了。
*
第三幕里,叶莲娜说到多么生厌自己的生活,索尼亚鼓励她要工作什么的,里面有一句话是——
「退屈はからだの毒よ」(无聊是身体的毒)
如此简洁的话或许会淹没在一大段话里,可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当头棒喝”的功效。多么直截了当的描述,多么生动的比喻。这句话落在心上,便再也不想说“无聊”二字了(笑)。
或许往后还会重读,到那时,心情又会不一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