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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金井美惠子 -《母子像》」

2020年11月23日


《母子像》也是这本短篇集里的一篇。


「我爱上那个人」有个声音说。「当然是因为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可做之事」我只能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连她在哪里都不清楚。我在自己房子的床上躺着,把窗户关紧,连新月之夜的色彩浓烈的天鹅绒窗帘也拉上了,外面的光一点也透不进来,在这个房子里,黑夜与白昼尚不分明,当我听着她的身影苏醒过来的时候,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在布满湿气的柔软黑暗里,我躺着。她说,对啊,省却了一切前置或自我介绍之类的工夫,如同梦魔时间里的炼金术师一般,突然说道。

——我爱上那个人,当然是因为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可做之事。

她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在深沉的黑暗里,仿佛还有谁的气息。一种奇妙的,让人胸闷心慌一般的,冷潇潇的气息——。我能意识到此刻身处在自己的房子里,是因为房子里飘荡着我使用的香水的芳香,它的芳香,虽然是平安夜的香气,然而在银色冰冷的空气中飘荡的香气里,我还嗅到了无数的气味。动物性的,抑或说腥臭的,那种动物所特有的从湿气和粘性中挥发出来的气味,而这肯定不是我自己的汗味或体臭,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它在房子的某个地方潜伏着,凝视着我,跟我说话。声音消停了一会,转而又安静地说话了。我意识到了,那个声音与气味是难以分辨的,是声音变成了气味,还是气味变成了声音呢,总之,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

——除此以外无事可做,也是因为我爱着那个人。更确切地说,于我而言,对那个人的爱,与自己活着这回事的区别,从一开始就没有界限了。活着就是我的恋爱,恋爱也是活着。为了认识那个人的全部,抑或说认识那个最大秘密的部分,为了永远地注视着那个人,我只能牺牲自己了。

最初发生在那个人身上的事情,已然非常久远,久到想不起来了。然而,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的。我从未看别的男人多一眼。等我长大,交到男朋友们以后,我也一直说着他的事情。男朋友们都觉得我怪异极了。还嘲弄我的孩子气。我与那个人能看到同一种东西,能在自己的内心拥有相同的不在,加上我只注视着他,所以年轻柔韧的身体,以及虽美丽却时不时暴露自己的感情的可憎扭曲的青年的样貌,正因为它们令人厌恶,我是丝毫不感兴趣的。年轻俊美的青年,为我的魅力倾倒,那种青年所特有的相信以自己的年轻美貌的优势和自恋为特权,就能自由地使用我的肉体,不对,纵然年老丑陋的男人们也这般期望着,才是我所关心的事情,尽管这也算得上是令人幸福的事。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女人啊。当然,我对于被渴望的自身的肉体,也有着绝对不会许予他人的确信,幸福这种事情,我身为女人也可以自我满足。

我的内部,一直都有那个人的存在,即便行至内部,抑或走到他方的黑暗之中,朝着朦朦胧胧但又熠熠生辉的至福光源走去,走到比黑暗更远的他方,他的存在也是无可置疑的,所以我能自由地,品味身为女人可以有的幸福。我深知自己的美丽肉体,激起了众多男人的贪婪欲望,然而,我又幻想自己能成为永恒的处女。也就是说,所有男人对我倾注的爱与欲望与赞美,担当着把我对那个人的想念十全十美般抬高的角色,这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男人的注视也是使得我的肉体桃果完美成熟所必须的阳光雨露。我渴望的正是,尽可能多的男人热衷我的肉体。

如同勾引色情狂或客人的娼妇一般,我拼尽全力向男人抛媚眼,使他们对我欲罢不能。在男人心里,我以处女的身份君临其中,如此,为了那个人,我把自己的肉体变成永恒的供品, 变成掌管祭仪的巫女。

为什么必须要这么做呢,因为那个人是我的父亲。我一次也没想过他若不是我的父亲该多好这种事。那个人若不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虽然是奇妙的假设),就不会爱他或怎么样了。他与我流着相同的血液,他拥有着几个与我完全相像的肉体特征,我们是极其相似的人,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女儿,这是至关重要的。

*

为了不爱上父亲以外的人,我就要当需要众多男人的血气膨胀的注视的处女。

不过,那个人必须继续装作他完全没意识到这回事。然而,被一个女人如此这般注视着,想要装作没意识到,也是不可能吧。况且,我们仅是两个人的父女关系,在我们的日常会话和若无其事的举动里,我们那危险又甘美的苦涩,就如膨胀过头而表面变得稀薄就快要破裂的风筝一般充盈着。正因为我爱的人是父亲,而它不得不被禁止,也是因为那个人正是我的父亲。

或许,除了那件事以外,我把所有行为都通过注视他而正当化了吧。那件事情,说的就是一桩恐怖的事故。我们乘坐的汽车撞上了栏杆,那时候,若我们就像殉情一般死去就好了,然而,我们活过来了。我失去了左脚,脸上留下了巨大的疤痕。与其说是巨大的伤,不如说是丑陋的伤。父亲因头部受到猛烈撞击而失去了记忆和语言,身体的其它部位却毫发无损。在我们身边捧场的男男女女(当然除我以外还有其他女人喜欢父亲)一个都消失不见了,我们就如废人一样在寂静又阴暗的房子里幸福生活着。我们移居到没有任何人知晓我们是父女的地方去。从那时候起,我便没有了名字。宛如爱丽丝迷失在没有名字的森林里,在那里,我们忘却了我们是父女,如同本来无法亲近的爱丽丝和小鹿一般,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为了所有事情的忘却真是太好了。总是在椅子上坐着,且沉默不语的那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美少年的木偶般可爱,我盯着他看,亦丝毫不觉腻烦。那个人没有变老的迹象。每到夜晚,我们就像恋人一般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和奇妙的幸福与不安一起。我已经不再需要为了他而把自己的肉体藏于永恒的处女当中。或许正是为了这个,失去美丽容颜和左脚的我,以及失去语言和记忆的父亲,都是缺一不可的。

就这样持续地生活了一年,某个夜晚,那个人抱住我,自发生事故以来头一回说话。他对着我,又像呼唤我一般,喊着,妈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这个全新的人,我决心成为被命名的存在。正因为此,我从不怀疑我不是那个人的母亲,可实际上,在我眼前的儿子,同时又是我的父亲。

*

我们依旧在床上躺着,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房子被潮湿的黑暗包围着,散发着与以往相同的香水的芳香,除此以外,什么气息都没有了。


翻译仅供记录之用,若觉不当,可参考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