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传闻说那家伙跟网球部的女生好上了。”
回去的路上,小锅说。上了中学以后就进了篮球部的小锅在二年级期中到三年级期末的夏天都担任队长。小学以来,两年后又在同一个班级,自小锅退出篮球部后,我们每天都一起回家。
“知道哦。”
“不觉得很恶心吗?”
“只是流言啦。”
她叹了一口气后,说道:“真搞不懂他有什么好的。”
小锅在篮球部的时候有男朋友,但暑假期间就分手了。分手理由是“他脑子太笨了”。一年级就开始交往了,本应了然于心的,然而突然以这个理由被甩的男友也太可怜了。他是四班的新村,似乎对小锅还有留恋,在午休和放学后都会特地来到二班,从窗檐偷偷看小锅。这让小锅额外恼火,而他还牵扯上毫无关系的我,真让人头大。
他问我:“难道说小锅羡慕吗?”
“哈?”
“我在谈恋爱啊。她因为羡慕所以想早点物色下一个对象。”
我跟小锅说了以后,小锅非常不屑。
“不好意思。早已经有了,下一个对象。”
“骗人的。”
“真的。”
“谁?”
“最近的事情啦。我不是说过跟美咲,美咲的男朋友,以及她男朋友的朋友四个人一起吃饭吗。”
“听过啦。”
“就是那个人。”
“宫前高中的人?”
“嗯。”
“哦挺好的。”
“两个人去看电影了。”
“不错。”
“那时候让他看了班级的集体照,他说你挺可爱的。还说下次带别的朋友过来四个人一起玩。”
“这算什么。”
“我拒绝了。”
“嗯。”
“我一说这孩子加入了什么奇怪的宗教,他就说那算了。”
“哦是吗。”
“这不是事实吗。”
这种事从小学开始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小锅会时不时特意说点坏话。还有一次,堂而皇之地跟我说“不知道你算不算得上真正的朋友”。说起来,是某次小学放学的路上碰到了小锅的弟弟后第二天的事情。小锅来到我的座位前,问:“昨天,跟我弟弟见面了?”嗯,我点头。“弟弟说我好像碰到你的朋友了,但不认识是谁。从特征的描述上来说应该是你,但是在我的字典里,朋友一词跟你是没有关系的。懂了吗?”“不懂。”我回答。“想想啊,要是别人问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明才好。懂了吗?”
虽然不懂,但我真的受伤了。当然我把她当成朋友了。刚进中学的时候,小锅知道我一个人度过午休时间后,第二天就带着篮球部的两个人过来,直到上课铃响都一直在我的教室里待着。通过小锅我也逐渐认识了篮球部的一些人,也在不知不觉间能普通地跟同学们说话。
既是运动全能又比我优秀的小锅,恐怕到来年这个时候就会穿着宫前高中的校服了吧。如果顺利的话我大概会去濑乃高中。为什么在不同的高中考试却丝毫没有与小锅分开的预感呢,因为我能想象到尽管我们穿着不同的校服,但在来年的这个时候仍能肩并肩地走路的画面。
虽然余留了些许可怕的心情,然而到了分别的地方,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挥手道别了。
*
回到家,门口挂着钥匙。我想起了父母说中午会去落合先生的家。大概到晚上才回来了。矮餐桌上放着散开的传单,打开冰箱后,看到里面有豆腐和蒸熟的马铃薯。两个都是我喜欢的食物。我太饿了。换了制服以后,连忙把豆腐切了一半,倒上酱油,用勺子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记忆历史年号。虽然有夜猫子和早猫子的区分,不过从黄昏到夜晚这一段谁也不在家的时间里,我是最能集中学习的。我家只有两个房间,只要父母在家,我就能毫无遗漏地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会不知不觉地参与进去。过去曾搬过四次家,此间我家也变得越来越小了。要是我们还要搬到新的地方,那我家会不会就此消失了呢。
在小雅离家以后,我瞒着父母把小雅的衣服、包包和教科书一点点拿去义卖。本以为房间会就此变宽敞的,但由于新买的祭坛占用了地方,所以经常感到压迫感。晚上七点,当我背对着祭坛学习的时候,父母回家了。
他们手里提着塑料袋。从这坑坑洼洼的膨胀度来看,我知道里面装着马铃薯。落合先生的妻子的老家好像是秋田还是青森,确实是东北那一带的,妻子的弟弟种植马铃薯。弟弟会送很多过来,所以会分赠一些给我家。不止是马铃薯,或许落合先生的家能吃的食物太多了,像点心啊像沾着泥土的蔬菜啊,所以每次去他家的时候,父母都会用塑料袋拎着满当当的食物回来。那天马铃薯有一袋,另一袋装着红豆、蜜柑、苹果,以及妻子手作的饼干。
“他妻子从上午开始就烤了很多,估计是想着给千寻的吧。”
“今天是星期四。”
“跟她说今天要上学的时候,她还有点遗憾的样子。”
”她应该知道的啊。”
“看,宏行没有上学的嘛,所以就想不起来了。肯定是这样。”
“嗯。”
饼干包装得很漂亮。我解开蝴蝶结后从中取了一枚铺了红色果酱的饼干塞入口中。太美味了。他妻子做的饼干,一直都这么好吃。
“星期天会去集会吧。”
父亲一边给杯子倒水一边说。
“嗯。”
“落合先生也会露一下脸。千寻,到时别忘了说谢谢。”
“落合先生?挺罕见的啊。”
“好像跟海路他们有会议。”
“诶。”
“千寻饿了吗?”
“有点。刚刚吃了豆腐。”
“哦。晚上想吃什么?”
“吃饭和剩下的豆腐就行。还有饼干。”
父母都吃得很少。一天一顿,或者一顿半的样子。好像他们俩都不会饿肚子似的。一家人当中我是最能吃的。抓饼干的手一直没有停过。我热切地吃着饼干,旁边的父母小口小口地喝水,开心畅怀地说着在落合先生的家听到的事情。
母亲不像以前那样对我说吃这个吧或者不要吃那个。虽然米饭不限于白米饭还会做玄米饭,但是不管速食方便面还是零食都一律无所谓地照吃无误。但也不是说放任不顾。只不过单纯地我的健康状没有能成为母亲担心的种子的要素之一。
听了小锅以及其他同学的话以后,我发现我家还是比较多话的家庭。从小孩起养成的习惯,直到中学三年级哪怕没有问到我也会每天早上报告大便的情况,在集会上听到的话,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喜欢的人都会说。至今为止喜欢过的人都一一报告过了。悠人,拓哉,西条,爱德华·福隆,秋山,不知名的中学生,森田,神崎学长,田井,南老师,我通通都说过。
当我给他们看南老师的照片时,父亲说:“挺好的男人啊。”“真的”母亲也附和道。不管我说到谁,父亲都肯定会说:“下次带回家吧。只要是千寻喜欢的人都无任欢迎。”这次也不例外。“这是不可能的啦。正常情况下,老师是不会到学生的家里玩的。如果是班主任的话会有家访,但南老师只是二年级的副主任,所以不会来的。”
听到这个,父亲一脸遗憾。
这时候, 自己意识到了,如果南老师是班主任的话他就会来我家做家访。就会与母亲或者父亲见面。一旦看到不善应酬的双亲,作为除了社团时间以外都穿着名贵西装的老师会有什么反应呢。就在今天,父亲和母亲都穿着五年前在义卖活动买的同一款绿色运动衫坐电车,去了落合先生的家。见怪不怪的人或许无所谓,然而不知情的人看到的话,或许会以为看到了怪异的中年夫妇吧。
“怎么呢?”
意识到我的视线后父亲问。
“呃,没什么。可能吃太多饼干。嘴里泛着甜味。”
想着去喝水而把手撑在桌上好让自己站起来的时候, 重叠在一起的传单哗哗哗地散落一地。我正想把它们拾起来的时候,在传单与传单之间发现一张明信片。
拿在手上一看,明信片的收件人是我自己。背面写着“第七回忌法事指引。”
“啊。”
“怎么呢?”
我振臂扬起明信片给父母看。
“第七回忌法事指引来了。”
*
为什么法事不是每年都举行呢。半年一次,或者一月一次也挺好的。上次法事我还只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我作为一家代表独自参加了过世的外婆的三回忌法事。
在这之前本也应该有法事的,但我们家没有被邀请。原因是在外婆的葬礼上,父亲和母亲震聋欲耳般唱着如同和尚念经那样似是而非的祈祷语,所以没多久就被赶出去了。
后来一想,或许我们被邀请了,只是父母都拒绝出席。小学五年级那回送过来的“法事指引”的明信片收信人,写的不是父母的名字,而是小雅和我的名字。是小雅离家出走前的事情,然而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很少回家也几乎没有联络,所以我跟父母说:“我一个人也可以去”。最初父母说没必要去的,可在我强烈的要求下允许了。
那天,从早晨开始我就饿着肚子。是因为睡过头了没时间吃早餐,还是因为家里没东西可吃,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就是饿着肚子坐电车到达法事会场。
比起一个人的不安,空腹的难受才是最要命的。终于在和尚念经和重要告知结束以后,到了等待已久的午餐时间。我跟着大人们去到三楼的餐食会场,在被安排好的座位上坐下来时已经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当我把放在眼前那巨大的便当盒打开时,下意识地大喊着:“很好吃的的样子!”
大人们的视线一下子全集中在我的身上。我顿感羞耻而低下头,这时,听到有男人的声音,”噢,真的耶。”“很好吃。”
当我抬起头时,发现斜对面坐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笑嘻嘻地看着我。
“很久不见啊,千寻。”那个男人说,“两年了吧。”
几秒后才意识过来这是表哥新。新已经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了。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个不停。我问他学校生活如何,他说上个月,第一次参加了野外露营活动。大家一起吃咖喱,吃用铝制饭盒做的饭,晚上由老师们扮鬼试我们的胆量,到了夜深,肚子有点受不了了,但还是很开心。露营呐,很不错啊,新眯着眼睛笑着说。再问他,明年的修学旅行去哪里呢,他说京都。“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去,但露营已经很快乐了,不去也没关系。诶,这个玉子烧吃过吗?超级好吃哦。”
新用筷子夹着自己的玉子烧放到我的便当盒里,我把笋作为谢礼放到他的便当盒里。新还跟我说他明年会考东京的大学,以及总是被女孩子们甩的朋友的事情。他问父亲、母亲和小雅是否都健康时,我嘴里含着食物鼓着腮帮子说,健康,健康。
*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到这么美味的便当……”
手拿着明信片,我呆望着天空,这时,甘甜又厚实的玉子烧、带壳的虾、黄色的栗子、鱼糕,肉丸子,一样接一样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