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章

文 | 「如果为诗」

2019年5月25日

有好些个晚上,都是在诗的陪伴下度过的。如此静谧安宁的时光也让自己更加体会到诗的动人之美。那是一种文字交织的意涵的浸淫,是一种仿佛与诗人共生却有真实隔离的错落之朦胧,更是一种只此唯一的自己与自己对话的珍贵时刻。

我想读诗是没有“侵犯”性的事情,因为诗之宽广,它可以包罗万有,也就能包容一个小小读者的各种私心,甚至妄想。我可以把自己假想成能与诗人共鸣,也可以把自己化身为诗中意境的某个元素。总之,我在诗里,能自由挥霍在别处用不着的想象。如何解读,随心而为,又或者不作任何解读,仅仅为文字倾心。

我尝试着在读诗的过程中思考自己的“敏感”或“悟性”,究竟对诗的喜欢是源自于什么。如果泛泛而论的话,我会说,每每读诗的时候,我会特别留意诗人的用词,他们在造词上的用心,以及用文字编织而成的诗义上的盘根错节,它会呈现一种朦胧感,而这种朦胧感会在文字进入眼睛的那一刻,把自己无缝包裹起来,使人沉沦,但又不至于昏晕,于是在这种朦胧感的萦绕下思索诗人想要表达的东西。如果自身也写过诗的话,就能感受到诗人那种“无意为之但偏偏又成其可能”的趣意。想是一回事,文字是一回事,而后把“想”与“文字”结合而成的“诗”的“诗义”又是另一回事。这大概就是诗的奇妙之处吧。

在这里,让我引用一首保罗·策兰的诗《时间》来试着描绘一下。

《时间》
作者:保罗·策兰
译:孟明

时间如何分枝,
世界再也不知。
它在哪里演奏夏日,
哪里海就结冰。

心从何来,
只有遗忘知。
在箱子,匣子和立柜里,
时间长得真实。

它用大量的愁苦
造出一个美丽的词。
无论这里那里,
对你确凿无疑。

这首诗是策兰在诗的完成之日随信抄寄给耶内夫人艾丽卡·耶内 – 利莱格的,他还在信中写道:“深夜两点/我还在街上走着,衣袋里揣着这封信。在巴黎圣母院附近,天上掉下一首小诗,奇怪,还很凑韵的,不是我作的,作诗人是你——现寄上。”——引用自《保罗·策兰诗全集(第二卷):罂粟与记忆》,孟明译。

虽然这首诗并不太为人所知,但在我看来,却很好地阐释了“什么是诗”。既为诗人,自然无所不能成诗。如同策兰走在路上,想着兜里揣着一封信,想起对方,他便能够写诗,这是诗的源泉;因应情景和诗人的心情,诗的含义乃至于氛围律动都会不同,这首诗连策兰都说很“凑韵”,于此便能体会到策兰当时的心情是畅快的,愉悦的;最后,策兰说“不是我作的,作诗人是你”,这是一句多动人的话,有种“此诗该是从天上来(天上掉下一首小诗)”的感觉。诗人的灵感就来自于他想着的人,而且他把自己的心情完全交付于他想念着的人,让“她”帮自己“写诗”,这可称得上一种境界吧,虽然多少有点夸张,但也反映了灵感之奇妙。当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否会相信彼此的时空是相互交错着的呢,甚至于认为自己想的与对方想的还可能是一样的,这种神奇的“共鸣”只属于两个人。如果这是一种“自恋”,那么,对诗人而言的“自恋”也是不可或缺的吧。

我总想,诗人的“悟性”或许是一种“超越”吧。于平凡之中看到不平凡,这是很多人都认可的,但“超越”的话,更多是一种基于超然意义上的“凌空”了。为什么“空灵”会用来形容诗,诗人,诗意呢,便是好的诗确实能给人一种“大而空”的触感,让读诗的人在文字里自由畅想。当诗人写“时间长得真实”,我会想“对啊,时间很真实,它会流逝,它虽不能触碰,可我总相信它在消失;当诗人写“它用大量的愁苦/造出一个美丽的词”,纵然我不能一一列举愁苦的多样性,可在读到这句诗的时候,我会觉得愁苦也不可怕,或许终有一日,它会化身为美;当诗人写“无论这里那里/对你确凿无疑”,便能从中看到诗人饱含着的情感,一个“你”字,既是给唯一的一个人的辨认,也是给唯一的一个人的确认。在这里,“你”与“确凿”,在诗人的心中,是同等的。以上是我对这首诗的一己之见,不是解读,仅仅是如此这般感受而已。有时候,今天读与明天读的感受,又会不一样的。

我也曾迷惑过,想着即便我再喜欢诗,它也不能为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所以还是不要亲近,可如今我会说,正是诗的“无为”和“空”让我感受到了文字可以到达的极致的美,以及历练一种悟性的可能。这不是与“利益”挂钩的事情。正正是不打算从“诗”里获得任何东西的心情,才能让自己更加沉迷于诗中,为诗而醉。

诗是美的彰显。如果为诗,我便诚心爱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