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的时候,我去了落合先生的家。落合先生是爸爸任职的公司的同事,并且是给我们介绍金星的恩赐的人。如果没有跟落合先生认识的话,父母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很痛苦吧。当然,我也不例外。
落合先生的家看起来就像城堡一样。虽然在大人看来也肯定是豪宅,可当时的我还很小,所以更具冲击力。我对推开那沉甸甸的古铜色的漂亮大门的落合先生的第一印象是“一个长鼻子且戴着紫色眼睛的叔叔”。
“这是把小千的怪病治好的叔叔哦。”爸爸这样介绍落合先生。
“千寻,你好。初次见面。来了真好。”
“您好!”
“挺有精神的啊。雅美,这是第二次吧。已经长成姐姐的样子了。”
“……”
”喂,雅美,不打招呼吗?”
“……”
当时十岁的姐姐也在。在外面的雅美是一位温顺的女孩,总是藏在妈妈的裙子后面。
在落合先生身后,站着围着粉红色围裙的妻子。她那胖乎乎的脸蛋也是粉红色的。好像要向这边窥探似的一边探着头,一边笑着说:“小千。”
走廊的墙壁上装饰着框画。拖着肥大的拖鞋往客厅走去的途中,一抬头发现落合先生的头上好像放着白色的东西。往后看的时候,正好与笑盈盈的落合先生的妻子对上眼了。落合先生的妻子的头上也放着白色的东西。我奇怪那是什么。落合先生和妻子头上放着的东西,正是白色的毛巾。就像在电视上看到的,泡澡的人会把它放在头上那样。我笑的时候,落合的妻子也哈哈地笑了。
客厅的沙发是向日葵花纹的。猛地坐下后,下沉的屁股让人翻了一个身。大人们都笑了,落合的妻子拿了几个用来靠背的抱枕过来。在沙发前的低矮茶几上,摆放着看似美味得让人想叫出声的点心。蛋糕,蛋糕卷,巧克力,糖果,还有切成一口大小的各色各样的水果,也有仙贝和薯条。
我吃的入迷了。把落合的妻子端过来的橙汁喝完后,又添了一杯。明明数年前我是只消吃一些点心就会全身出湿疹而哭泣不止的人。
根据之后听到的爸爸说的话,这个时候的落合先生是“真正一副亲眼目睹了奇迹”一样的脸。
“多亏了落合先生。谢谢您。” 爸爸低着头说,而落合先生却说:“我什么都没做。这是水本身的力量和你们两位热忱的结果。“虽然我只记得只言片语,但是那天,在落合先生的家里听到的东西给了父母相当大的刺激,以至于经年累月后还是家里时常出现的话题。
“请吧”,落合的妻子把新添的橙汁端过来给我。她接着问:“……雅美,你讨厌橙汁吗?”在我旁边坐着的雅美,一口橙汁都没有喝。虽然落合的妻子把蛋糕卷端到她的面前,可她也没有伸手去取。由始至终,落合的妻子手作的蛋糕和曲奇,她连碰都没有碰。
“小雅,这很美味哦。”
只要我用手托着蛋糕靠近她的脸时,小雅就会瞪着我看。
我把小雅的份也吃了,小雅没喝的橙汁我也喝光了。结果,我去了好几次厕所。
去了几次厕所后,再回到客厅时,落合先生把刚刚放在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拿在手上,好像很认真那样跟爸爸说着什么。
爸爸和妈妈都很热情地点头。
“要不要试一下?”
落合的妻子迅速站起身。
不一会,落合的妻子端着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着洗脸盆和白色的毛巾。洗脸盆里装满了水。爸爸按照落合先生说的那样在洗脸盆里浸湿毛巾,然后轻轻地拧干毛巾后把它折了折放在头上。
“啊……啊,原来如此……”
“怎么样?”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绕一圈就知道了。”
“好的。”
总共有四条毛巾。妈妈把我和小雅的毛巾都浸湿后,轻轻地放在我们的头上。在我的旁边,妈妈也一样地把浸湿的毛巾放在头上,并且呼呼地笑着说“太冷了”。
“女性会员里也有人说这么做的话就能受孕的。”落合的妻子说。
“真的吗…..太厉害了……“
“因为这是孕育着特殊生命力的水。”
“这么说起来的话……”
“感觉到了吗?”
“嗯嗯,虽然说不太清楚……有点冷,或者说有点暖和。这样,现在肩膀附近感觉到一点一点的刺激……。诶,老公。”
“嗯,我也是。”爸爸闭着眼睛说。
【作为身体最接近宇宙的部位,并且聚集了全身神经的头顶,经由此处直接推动作用,血液中的淋巴球将得到更深一层的刺激】……,宣传册上写着这样的东西。
“每天持续着做就好了。在公司还是太碍眼了,所以我也挺克制的。”
“在家里。”
“是的,就这样在家里做。”
“对雀斑和皱纹都有效哦。”
“对癔病也有用。”
“啊哈哈哈……。”
我一说“就像在澡堂里玩游戏一样”,落合先生就起了调唱“真是好汤啊”,于是大家都笑了。为了防止毛巾滑落,虽然吃东西或者笑会有困难,可就像玩游戏一样挺开心的。只有小雅,把妈妈放的毛巾立刻拿走了。在玻璃杯的边沿上放着的湿毛巾,与一次都没使用过的湿巾,无法区分。
在回去的电车上,爸爸和妈妈,还意犹未尽地说着与落合夫妇交流过的内容。
“他是在开玩笑吧。”
“太让我惊讶了。在公司从未听过他说笑话。”
“妻子也很漂亮。”
“跟之前见到的感觉不一样呢。”
“是发型的原因吗?运动会上的样子看起来跟我一样高啊。”
“是这样吗?”
“那时候就觉得这对夫妻关系很好。”
“嗯。有那样的父母,宏行要变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是呢。父母的笑容常在,对孩子是最重要的。”
“什么名字?”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且一边吃着乐天小熊饼一边眺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的小雅突然回过头来问。
“诶?”
“什么名字?”
“啊,弘行吗?”
“弘行,谁啊?”
“弘行是落合先生的儿子。”
“哦。啊,眉毛小熊饼。看。”
小雅把眉毛小熊饼放在我面前,问“想要吗?”
“不要。”
“不给你。”
小雅把眉毛小熊饼扔进嘴后,嘎嘣嘎嘣地吃起来了。
虽然在落合先生的家里一言不发,可实际上肚子也饿了吧。我在车站的小卖店里给她买了果汁和点心,小雅非常高兴。
我吃得太饱而感到难受,只好把双手放在肚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或许是因为背对着前进方向而坐吧,有种自己要被景色撞到的怪异的恶心感。咕噜咕噜喝着果汁而变得饶舌的小雅问:“那么,落合先生的儿子怎么了?”
“弘行病了。”爸爸说。
“什么病?”
“不能跟人说的那种,难受的病。”
“会死吗?”
打住,妈妈严肃地说。
“死倒不会。病也有各种各样的,弘行不是那种病。”
“那是什么病?”
“不能说话。”
“为什么?”
“不能说。那个,不能像小雅和小千一样说话。”
“……那是不能发出声音吗?”
“是的。”
“好像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妈妈说。
“是啊。虽说是两年,但对本人和父母来说,恐怕是漫长的时间了。”
“为什么会得病?”
“落合先生说不知道原因。”
“如果知道原因的话或许还能找到治疗方法。”
“嗯……。说是有一天突然就变得没法出声了。”
“为什么?感冒吗?”
“不是感冒。都说不知道原因了。”
“在医院吗?”
“宏行?不是,在家里。”
“哪个家里?”
“就是刚刚我们去的那个地方。”
“落合先生的儿子在那里?”
“嗯,在二楼吧。”
“小雅见过一次吧,你不记得么。在爸爸的公司的运动会上。”
“是啊。跟落合夫妇在一起的那个小男生。”
“不记得了。”
“那时候还很健康呢。吹气球比赛的时候只有弘行吹不起来,后来还哭来着。”
“是啊是啊,脸通红通红的。太可怜了。”
“落合先生跑过去帮忙吹起来了。”
“嗯。后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到终点了。大家都鼓掌呢。”
“是啊是啊。”
“小雅想起来了吗?”
“嗯。运动会的时候,我记得爸爸在接力赛的时候摔倒了。”
“那个忘了也没关系。”
“哈哈。”
我沉默着听父母和小雅说话。或许是因为小雅喝的葡萄果汁的味道吧,我时不时感到恶心想吐。那个味道与我在落合先生的家里借了好几次的厕所的味道挺像的。因为一开口就想吐,所以只能低着头紧闭着眼睛。
落合先生家里的厕所,装饰了很多花。墙壁上也装饰着一些小型画。刚进去的那个瞬间味道挺好闻的。让人不自觉地想多呼吸几口。最开始的那一次是落合先生的妻子带我去的。在我完事之前,她都一直在门外等着。第二次就能轻轻松松地一个人去了。
我在厕所和客厅之间往返了数不清的次数。
是在第几次去小便的时候吧。想着用已经习惯的手势去转动门把手的时候,却怎么也转不动。不管怎么转,把手都不动。当我用双手使劲去转的时候,“哈,进来吧”,门的那边有人说。
我吓了一跳,迅速松开了手。尿也被憋了回去。我快步回到走廊。
客厅里,正是落合先生把毛巾拿在手上跟爸爸说着什么的时候。之后就是落合先生的妻子把毛巾和洗脸盆端出来,开始“澡堂游戏”。
谁在厕所里——。这句话没能说出口。下次再去厕所的时候,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毫不费力地把门打开了。里面什么也没变,味道还是好闻,我安心地上完小便。
“下次再来玩。”落合夫妇站在门口,送我们离开。
“拜拜。”
我也好几次边回头边挥手。从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望着像是城堡一样的家的二楼时,最靠前的房间的窗帘被绑成三角形,就在那里,我与那位用恐怖的眼神盯着我看的胖胖的男生对上眼了。
“还要再来哦。”落合夫妇一直挥着手目送我们走到转角的地方。
在厕所里听到的声音,最终我也没跟父母说。或者说不能说。藏在窗帘后的那个瞪着我看的眼神,真的在说“你敢说的话就杀了你”。
那天,回到家以后,爸爸就模仿起落合先生了。在睡觉之前头上都一直放着浸湿后的毛巾,无论是吃饭的时候还是看电视的时候。第二天又说“跟落合先生说的如出一辙。身体像长出羽毛一般轻盈啊”,他还鼓励妈妈也实践一下。
认真读宣传册的话,会发现在喝了这个水以后能被改善的诸多症状里,除了不孕和便秘外,还有“秃顶”。落合先生的头发非常浓密,可爸爸大概是因为开始得太晚了,很遗憾在这方面一直效果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