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没有看平安时代的书,可它在我的心里早已占据不可取代的位置。倘若人生里有一张最爱的清单,它必定会被我列在清单里的。
某日偶然读到道元禅師的一首和歌时,那种关于和歌的咏叹,关于对四季的深深迷恋,关于对自然之纯粹的美感,刹那间袭上心头。我还记得它。我也想起了读《源氏物语》和《枕草子》的悄然时光,多么平静,多么离尘。
道元禅師「春は花夏はほととぎす秋は月冬雪さえて冷しかりけり」
(春是花开夏杜鹃 秋是月明冬冷雪)(自译大意)
我不会忘的,我怎么可能忘呢。那些人物的影子是树的苍郁;那些文字的美意是雪的堆积;那些数不清的喜怒哀愁是星月的梦。我欣悦的是,自己曾在这样远古的世界里,忘了现世的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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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会想,自己最爱的清单是否也算自己的精神财富呢。某些时候当自己沮丧或感觉自己仿佛一无所有的时候,猛地想起来自己的最爱清单,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回想自己曾喜欢过,曾爱过这么这么多的东西,也是无憾的吧。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便想,「最」这个字是否也成了一种限制。可知在过去的人生里,在自己喜欢的,爱着的东西里,要选出「最」爱的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方说,对我而言,恐怕没有「最爱」的书,因为我实在爱太多太多的书。那么,退一步说,在每位喜欢的作家里选「最爱」的一本书,是否容易些呢。
容我不那么严肃的,权当喜好而言的话,谷崎润一郎的《细雪》,川端康成的《古都》,村上春树的《1Q84》……定然是我最爱的一部分。可当我想到太宰治的时候,我不能取舍《人间失格》和《斜阳》,因为在我眼里,《人间失格》更像是太宰治的人生之书,尽管它也是小说,可它早已是他之所以成为他的一部分,所以,我会任性地把两本书都当成最爱,一本是人生之书的最爱,一本是小说的最爱。《源氏物语》和《枕草子》当然会如徽章一般刻在清单里。
在此我提到的都是日本文学,皆因在过去几年,我读的最多的便是日本文学的书,一本一本都如烙印一般,在我的时间之河上盖上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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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让我去定义自己「爱」的是什么,也是困难的,或者说,我宁愿不去定义。在我想象里,如果自己的内心有一个关于「爱」的中心点,那么在一日一日的时间里,那些自己喜欢的,爱的东西会慢慢如磁铁一般靠近这个中心点,那些不喜欢的,不爱的自然而然就被淘汰掉了。如此,在这个「爱」的中心点里,聚集的都是自己爱的东西,它们可能种类繁多,有书,有音乐,有风景,可它们能聚集起来必定是基于某些共性,而这些共性,可定义或不可定义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当看着聚集在「爱」的中心点里的一堆东西时,自己会愿意相信,自己的喜爱是有力量的,有体积的,有内容的,而不是微弱的,宽泛的,抽象的。又如,把「爱」的东西变成一副扑克牌,多半也会有数不清的玩法,而它的玩法全在于自己如何赋予它魔力。
是这样「爱」的聚集让自己感慨所有的经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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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听到一首特别喜欢的法语歌,不论是歌词还是旋律都让人听过不忘。它是Etienne Daho的《Le Premier jour(du reste de ta vie)》(你人生里的第一天)。里面有几句歌词是这样的:
‘Pourquoi vouloir toujours plus beau
plus loin plus haut
et vouloir décrocher la lune
Quand on a les étoiles’
大意是——为何我们总渴望更美更远更高的东西,渴望摘到月亮,而当我们已经拥有了星星。
我想,重要的不是「渴望」什么,而是那颗向往的心是否仍旧炽热,炽热如每一天都是人生里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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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让我粗略地说,什么是我「爱」的东西,我想,时间是不可或缺的衡量之尺。
最美妙的事是,当我想起什么东西时,我感慨的不是「我曾这么喜欢它」,而是「我还这样喜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