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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大」的无限至美与「雅」的美事」

2024年9月7日

这一篇文章部分内容与「椎木」一帖有关,可参考文 |「《源氏物语》—— 椎木(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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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首久违的曲子,是陈慧琳的《有福气》,里面有一句歌词是——「原来我已经 有福气 天大地大大于心不死」。已然想不起来初次听这首曲子是什么时候了,但我一直记得它,连歌词都清清楚楚的,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想起它来,可能是后半句的歌词——「天大地大大于心不死」与当下的什么有联系吧,而这个「什么」就是《源氏物语》里的「椎木」这一帖。在这一帖里,八宫遗憾告别人世,而大君和中君不得已地变成了只剩下彼此的两个人,因此而来的悲戚和感伤在此不多赘述。

我读《源氏物语》的时候,总感觉有一种渺远的苍茫感在眼前漂浮着,这种苍茫感会让人的心跟着悬空,于是整个人都会随之变得轻盈起来。

若细细读来,会发现《源氏物语》里剔除了许多与「俗」有关的事,在物语里,连人是否要吃东西,吃什么东西这最原始最必要的事都鲜少提及,若被提及,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从这简单几句话里,看不出他们对吃有什么执念,或许没什么执念。食物或与生存有关,但在物语里,它的作用都被隐藏起来了。另外,「金钱」一事也鲜少被提及。自然,他们身处贵族阶级,关于生存所需之必要事项都已经被安排好的,所以,生存之窘迫,难堪,无奈,从来不是他们操心的事。即便孤寂落魄如八宫,他还在宇治拥有一个大宅子,纵然侍奉的人不多,可总归不需要自己亲自操心琐碎的事。

当与「俗」有关的事都被剔除以后,物语里剩下的便是与「雅」相关的事。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面对自己的心。「つれづれ(徒然)(无所事事)」是时常被提及的一个词,若是男性还有出入的自由,而女性,就只能待在屋子里,「つれづれ」般凝望周遭的一切。 于是,在他们的和歌里,我读到的是,尽管他们在咏着自己的心,可同时间,他们也在咏着天地间的一切,也就是说,当他们咏歌的时候,他们的心与他们所感受到,所身处的自然世界是一起的,而不是分离的。

他们把自己置身于月光下,松树旁,风声中;他们把花枝,与笔墨纸砚放在一起;他们把空气中漂浮的香气与自己呼吸的气息糅杂在一起。当他们说着这个世间多么无常的时候,身为「无常体」的他们与这个世间相互映衬般美丽。正是这种「与自然同在」的心境赋予他们的和歌一种唯美十分的意境。在他们的和歌里,不会出现与「俗」相关的事,有且仅有自己的心在这个自然世间里颤动的一时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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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和歌,无论是它的「五七五七七」结构还是成为和歌之要素都无法一一细说,在此略过。我想说的是,我会着迷于和歌里的某些特别表达,其中一个便是带着神奇魅力般的「掛詞」,相当于同音异义词。

比方说,在「椎木」这一帖里,有一次,匂宮给中君写信,因为中君仍旧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里,不愿回信,大君便代为回了一封,因为笔迹与先前的不同,一时间匂宮也分不清到底谁是中君,谁是大君。后来,熏君知道了这件事,很在意大君是否给匂宮回过信,便问她。大君很尴尬,一来她不愿被人以为她有意与多情的匂宮有往来,二来她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给熏君交代。此时,她咏了一首歌。

大君「雪深き山の懸け橋君ならでまたふみ通ふ後を見ぬかな」

(深雪茫茫,山里的桥,除了你来往的足迹,还能看到别人的吗)

言外之意是,自己除了与你(熏君)有信文往来以外,没有别人了。

听了大君的话,熏君也没有完全相信,而后他也回了一首歌,像是宣示主权一般,说道,我才是想与你(大君)在一起的人。

和歌里的「ふみ」既是人留下足迹的「踏み」,也是「信」的「ふみ」,它们是和歌里常常会出现的「掛詞」。不知为何,我特别喜欢这对「掛詞」,或许因为与信相关吧。

在「薄雲」一帖里,当光源氏要把明石君的孩子接走交由紫之上抚养时,孩子的乳母也要跟着离开,悲伤的明石君给乳母咏了一首歌,里面也有这对「掛詞」。我当时读着这首歌,感到一种悲戚动人的美。多么哀切的明石君啊。

明石君「雪ふかみ深山の路は晴れずともなほふみかよへ跡たえずして」

(即便落雪深堆,找不到来时的路,你也要足迹不断,时时回来哦)」

歌的言外之意是,哪怕你不能亲自回来(踏み),也要时时写信(ふみ)给我。

我想,不论是足迹的「踏み」还是信的「ふみ」,它们表达的都是一种亲自与不忘。路要一步步走的,信要一个个字写的,而这种亲自性,往往只有真正有心,真正有情的人才能做到,所以,它们的相关性尤其让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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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物语里写尽的关于「雅」的世界,还是一首首和歌,我想表达的是,我在物语里感受到的最深最深的,是它给予我的一种「大」的无限至美。相比于一个人的小,当物语里的人在咏歌的时候,他们早已把一个人的「小」放置于自然的「大」中,所以我从文字里读到的不仅仅是关于一个人的情感,而是一整个自然世界的情感。这种「大」的无限至美,我暂且不能三言两语把它表达清楚,容我先把它放在这里。

这一帖,有一段话,当我读到它的时候,似乎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一种「大」的美感。

「明けぬ夜の心ちながら、九月にもなりぬ。野山のけしき、まして袖の時雨をもよほしがちに、ともすればあらそひ落つる木の葉のおとも、水の響きも、涙の滝も、ひとつもののやうに暮れまどひて……」

这一段话的大意是,无名长夜的九月,山里的景色,下着催泪般的丝丝阵雨,一时间,落叶的声响,流水声,泪之瀑布,都完完全全地糅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整体(ひとつもの)。

想象在孤寂的山里,孤寂的人,自己的眼泪,与周遭的所有声响都合在一起了,面对这充满压迫感的一个整体,该是多么震撼的事。一个人所感受到的悲戚情感也在瞬间膨胀了不知多少倍,而这便是大君与中君感受着的东西。她们的孤独与伤感在山里无止境般回响,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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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自己曾一个人坐在一座山的跟前,呆呆地望着它,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静静地凝望着,却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感觉它变小,越看越感觉自己要被吸附进去一般,朦胧间真的以为,自己伸手就能触碰到它了。很美妙。

在这样一个无论自身还是身处的地方都会不多不少地被碎片化,被割裂化的现实,自然所赋予的「大」的无限至美,且与「俗」事无关的「雅」的美事,在《源氏物语》里,我一遍一遍地寻到它。

往后我可能会从这个方向出发,多写一些,可能写得明白,也可能写得不明白,就这样「任性」般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