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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私读《枕草子》—— 雪山小赌,思念无尽(九一)

2024年7月23日

九一 職の御曹司におはしますころ、西の廂に

时间是998年十二月到999年正月。

这一篇很耐人寻味。

大概998年六月左右,久离定子的清少纳言再次回到定子的身边,并随定子住进「職の御曹司」,这是一条天皇的安排。

*

十二月十日左右,雪下得很大,积雪很深,女官们都在议论不如堆一个小雪山,于是在定子的许可下,动员了可以动员的二十多个人一起把雪山堆起来了。雪山堆好后,定子问这个雪山大概能维持多久呢。女官们都说十天左右吧。当定子特意问清少纳言的时候,她回道,「肯定能到正月十五的」,别人听着都觉得是夸大的,完全没可能,最多只能到月末。一时逞强的清少纳言在众人都表达反对意见后,也不免有些泄气,早知道自己也说到正月初好了。

十二月二十日左右,下雨了,雪山低了一些,但也无碍。生怕自己赌输的清少纳言,也禁不住在心里祈祷,「白山的观音菩萨,请您保佑雪山不要消失哦」。

十二月末,雪山又低了一些,但是样子还是保持得很好。

正月一日,雪又下起来了, 本以为能让雪山堆得高一些,可定子却命令说,新下的雪不算,要把它们全部去掉。尽管如此,雪山看起来,也确确实实如「越の白山」一般,丝毫没有消失的样子。只是,雪山变得不白了。清少纳言想,若这样保持下去,多半就会赢了。心里仍旧在祈祷,祈祷它能维持到正月十五。可这时,女官们又在唱反调,恐怕过不了七日了。

这时,有一件要紧的事发生了。正月三日,定子被召入「内裏」,自然女官们也要跟着的。清少纳言担心这个雪山保不住了。后来,她吩咐看守庭木的人帮她看管这个雪山,看见有人破坏或故意践踏,都要把他们驱赶开。若雪山能留到十五日的话,中宫定子会有赏赐,而她本人也会给予无限感激。看守人高高兴兴地接了任务。

正月七日后,清少纳言退出宫中,回到自己的家,可内心仍旧挂念雪山的样子。每日都要派人去查看并给自己汇报雪山的样子。

正月十日,信者说还有五、六尺高呢,清少纳言高兴极了。然而,十三日夜晚,下雨了,恐怕雪山保不住了吧,再等一日就好了。她担忧得睡不着,整夜叹息。周围的人都笑她。等到干活的人起身后,她马上又派人去看,好在,信者回来说,雪山还在,而看守人也非常兴奋,说自己明天就能拿到赏赐了。

清少纳言心想,「到了明天,我会咏一首优美的歌,在一个折柜里装入洁白的雪,送给中宫」。

到了黄昏,清少纳言给了信使一个折柜,让他去雪山里挑一些洁白的雪装进去。出乎意料的是,信使回来说,雪山消失了。

清少纳言感到意外极了。明明上午还在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原本准备好的,想人人相传的优美的歌,也毫无价值了。

这时,中宫也让人过来传话,问雪山怎么样了。清少纳言沮丧不已,她只能如实回复说,雪山到昨天还在的,非常了不起,可它过不了今天。多半是有人看不过去,把它除掉了。

正月二十日,清少纳言入宫,回到定子身边。她说起自己早早想好的赠雪咏歌的事,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听到她心意如此,定子坦白道,事实是在十四日的傍晚,她命人把雪山清掉的。不过,雪山确确实实待到十五日。清少纳言赢了。

得知真相的清少纳言,内心郁闷又无奈。正好一条天皇过来,听到这件事都说,「明明数年来都是中宫喜欢的人,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清少纳言难受极了,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

「啊啊,真是残忍的世界啊。明明这样为雪高兴,却变成【毫无意义】的事。」

一条天皇笑道,「看起来是中宫不想让你赢呢」。

*

仅仅看「赌雪山」这件事,这篇文章也足够打动人心,眼前仿佛看着一座雪山从无到有,继而从有到无。因为有明显的时间节点,自己的心情更是随着作者的文字一喜一忧,一乐一悲。多想看看清少纳言给定子赠雪咏歌的模样,也想听听她咏的是什么歌。

实际上,「赌雪山」的背后藏着的是一条天皇与定子相见的事。自996年定子因家族变故一时悲伤之极而出家以来,世间的人都把她看成是已经出家的人,唯独一条天皇仍旧爱着她,不愿和她分开,所以等到「长德之变」安定下来后,他再次安排定子住进「職の御曹司」,可这个举动遭到宫内外的人各种睥睨与不解。尽管定子在996年生下一个皇女,可一条天皇仍旧没有皇子,他希望他与定子能有一个皇子。也就是说,此时的一条天皇和定子都承受着不可言说的压力。这次相见,也是过了很长时间以后的再度相见。

然而,不论什么境遇或压力,在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里都是不可见的。可见的是众人为一个雪山而喜,并且因雪山一事造就一个话题,让殿上人乃至于一条天皇都跟着开心。

对于中宫为何要把雪山清掉,山本淳子在她写的《枕草子のたくらみ》里给出的解释是,雪山象征着定子对一条天皇的想念和爱意。堆雪山的那一天,她还没能见到他,可堆雪山后,很快,他们就相见了。相见达成后,她相信,她与他的感情不会消失,也就不用问会不会消失,所以她把雪山清掉。而且,一如他们的所愿,他们的长子敦康在十个月后出世了,可遗憾的是,一年多后,定子因为再度产子而离世,也就是说敦康皇子对母亲定子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这篇文章,是清少纳言写给定子的,也是写给往后会读到的敦康皇子的,他会知道,自己是因父母相爱而来的。

*

文中出现的「越の白山」,它出自和歌——

「君をのみ 思ひこし路の 白山は いつかは雪の 消ゆる時ある(我在越之国的白山里无时无刻想念你,它的雪怎么会消失呢,雪绝对不会消失)」

「越の白山」的雪绝对不会消失,在和歌里一般比喻思念无尽,感情不变的意味。

在山本淳子看来,当定子问,雪山能维持多久的时候,多半清少纳言也想到这首和歌,在她看来,雪山不会消失,如同她对定子的感情一如既往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