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语

絮语 |「出逃记」

2024年5月10日

很多很多年前,坐过绿皮火车,大概旅程实在遥远,火车与铁轨接触时断断续续的触碰都因为它的缓慢而依稀能辩,身心疲惫得仿佛人都脱掉皮似的,没有了真实的触感,只剩下身体在游离。我在哪里,以及我要去往哪里,都想不清了。那一刻甚至想,前方是没有尽头的,我要去的地方,哪里才是尽头,时间是按一秒一秒计算的。这么慢,慢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甚至害怕起来,生命是否要停止了,以一种可怕又惊悚的慢接近结束。究竟多远的距离才能承载这么慢的移动。

那时,唤醒我的是到达某个站时,来自站台的吆喝声,冒着热气的蒸物,浓烈得要把人熏过去的方便面的味道,以及火车开门那一瞬间,从车外冲进来的新鲜气息。偶尔我会为了这阵难得的清新气息而站在距离车门较近的地方。真想,我也下车好了。任它是什么地方,我就在这里下车,去拥抱久违的新鲜气息,任自己成了迷途羔羊,也在这里下车好了。然而,遥远的目的地又把我拉回座位,继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跟随火车前进。

到了真正下车那一刻,都想要落泪,自己在哪里,为何要在这里都想不起来了。五脏六腑都像被移过位,而后又被放回原位,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可是与绿皮火车的亲密接触告诉我,这是出逃的我。出逃在远方,步步不由己。是我又像不是我。

多年后,坐高铁出行,无论到多么远的地方,似乎也没有那种强烈的出逃意味。它实在舒适,舒适到以为自己是在自家沙发上睡觉一般。原本适合想象的出逃时间,都被列车的高速呼呼地刷过去了。明亮的灯光,适宜的温度,舒服的座椅,火车在铁轨上如同在水里游泳一般丝滑前行。它颠覆了我的记忆。它多么不同。曾经同样的距离,同样的时间,自己都要献上生命一般决绝,如今,这么悠游。它是另一种意味的出逃。不是身心俱奉的出逃,而是意识的暂时逃离。

尽管如此,每一次坐上高铁,内心还是涌动着无可言喻的兴奋。

在封闭的车厢里,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这块窄小空间里,时间被划分为流动的时间。时间变得悠悠荡荡,它无拘无束,它似有规则又随性而为。平素的它以无可撼动的准确率战战兢兢,这时的它,却成了自己的主宰,在风里,在云里,恣意舞动。一分一秒仍是那样的一分一秒,可它伴随着风的气息,云的模样而变得率真自由。作为时间过客的我,便是为这种出逃中演变着的自由时间而欢呼。

火车(高铁)的体验与飞机不同。前者始终给我一种游离又不游离的出逃感,尤其当它穿梭于陌生的平地,山林,隧道里时,感觉更为强烈。它比高空中一望无际的云层更为变化多端,且它还有一种切实的着地感,因此它有真实又迷离的一面。真实的是它依轨而行,迷离的是它在陌生的土地上勾勒自己无比准确的轨迹。车厢里的自己,看似在兜兜转转中迷路,实则在兜兜转转中一点一点的靠近目的地。

从前,距离是想象的,是抽象的,如今,距离的长短已不是要紧的,心的着陆与否才是要紧的。

对我而言,离开了平素所在的地方,哪怕一日半日,都是出逃的意味。挽着包,步履轻盈地,等一列火车,抑或望着列车开走的地方眺望,想象它的远去,皆是抽象的出逃美意。仿佛这是一段旅程,而旅程总是美得朦胧又可爱。


又是高铁往返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