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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源氏物语》—— 柏木(36)」

2024年3月1日


到了第二年春天,柏木的身体仍旧没有转好。他哀叹自己短命的同时又自嘲活着也没多大的意思了,自己犯了连死也无法偿还的罪过。

稍稍见好一些的时候,他拼尽力气给女三宮写信,又敦促小侍从亲自过来见他一面。

柏木「今はとて燃えん煙もむすぼほれたえぬ思ひのなほやのこらん」

「今はこれまでと私の遺骸を荼毘に附しても、燃え上がる煙がいつまでも消えずに空にさまようて、尽きることのない思いの火がやはりあとに残るでございましょう(纵遗骸成灰,烟高云远,无穷尽的思念之火仍会长留于此)」

信到了女三宮的地方,还是不受待见。小侍从与柏木自小就有渊源,虽说先前的事闹得众人不欢,可看着他快到死的边缘,也难过伤心。她把信给女三宮看,又劝解着让女三宮回信。女三宮一口拒绝了,她内心惧怕光源氏,也怨恨这样的既定事实,可耐不住小侍从的多番劝说,便不情愿般回信了。

女三宮「立ちそひて消えやしなまし憂き事をおもひみだるる煙くらべに」

「私もいろいろと心配事のために思い外れていますので、どちらが一層苦しんでいるかを比べるうちに、あなたの煙に立ち添うて自分も消えてしまうかも知れません(我也烦恼不断,想着我们谁的苦痛更多一些呢,不如追随你的烟,我也从这个世上消失吧)」

见了小侍从,柏木仿佛见到了能说心里话的人。他的秘密,他的罪过,他的难受,他的悔恨,他的伤心欲绝,他的自我责备……尽管小侍从不能理解全部,可这世间,能听他说这些话的人也只有她了。柏木说,自己的魂魄自从上次去了六条院观舞后便留在那里,无法回到身上。

看了女三宮的回信后,又忍痛再度写信,可他连执笔写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字写得凌乱不堪。

柏木「行くへなき空の煙となりぬともおもふあたりを立ちは離れじ」

「火葬によって行くえも知れぬ空の煙となりましょうとも、思うおん方のあたりからは離れますまい(烟无处可去,不知所踪,可它也不会离开心爱的人)」

*

同一日黄昏,女三宮身体出现变化,第二日清晨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后来的熏君)。光源氏的内心忐忑不安。他生怕别人能看出这孩子像谁又不谁,又忍不住想这多半是自己昔日犯下的过错(指自己与藤壶)带来的报应吧。不晓得内情的人看到这个孩子说不出多么高兴,公卿们都纷纷前来送礼祝贺,唯独光源氏和女三宮各有各的心思。

当女三宮听着乳母说光源氏都没怎么抱过孩子,也没在这里留夜之类的话,便流泪不止,想着未来的日子,自己和孩子会受到怎样残酷的冷眼对待呢。她当即决定出家。

第二日中午,当光源氏前来问候的时候,女三宮决然说自己要出家,一瞬间,光源氏甚至有些高兴,他想如此就能断了世间的猜忌,往后两人也不用膈应着生活,可另一瞬间,他又不忍心,不舍得眼前这美丽的黑发没有归途。任他一番劝解也无果。

父亲朱雀院听闻女三宮生产后身体抱恙,便担心着突然造访。听到女三宫想要出家的意愿,朱雀院好心宽慰,说人还这样年轻,将来说不定会后悔的。光源氏也在一旁解释道说不定是物怪所害。朱雀院深知光源氏对女三宮不够深爱,而世间也早有流言蜚语(把女三宮和紫之上做比较),不如趁这个时机,以病为由出家也未尝不可,只要自己还活着,也有能力让女三宮过得安好。朱雀院同意后,光源氏却忍不住对女三宮说,为何这样忍心丢下他。女三宮摇头不应,光源氏知道她也是恨他的。

在祈祷僧中选了德高望重的人帮女三宮落发。朱雀院想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就这样在他面前出家,伤心欲绝般离开了,而光源氏也难过得失声痛哭。

*

得知女三宮出家后,柏木病得更厉害了。心里也念着女二宮,不忍心她一个人待着,又担忧自己离开后没人关心她,便千般嘱托,让父母照顾好她,又给众人留了遗言。

夕雾前来探望,看着柏木病成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边拭泪一边关切地问这个病是从哪里来的。两人自小如兄弟一样友好,对着夕雾,柏木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说自己做了对不起光源氏的事,那日在六条院,看到光源氏更觉得自己不被原谅,内心郁闷难耐,便病得一发不可收拾。又恳求道倘若夕雾能在自己死后,让光源氏的怒气消融些,自己也好安生。

夕雾虽猜到些许,可也想不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到底柏木也是心弱的人,便一通安慰,说光源氏也在担心他的病情呢。柏木把女二宮交托给夕雾,让他亲切对待。

不久,柏木如泡沫一般消失于人世。

*

到了小孩的五十日祝贺,光源氏在女三宮面前哀叹道,看着她穿着黑色衣裳,心里多么难受。这样忍心抛下他,只剩他一个人悲戚不已。女二宮回道,成了尼的人,对人世间的苦楚已经没有感觉了。光源氏酸酸回道,多半心里还想着别的人吧。

小孩长得可爱高贵,眉间散发着香气,眼神也颇为深邃。他还是像柏木的。想到自己一向看重的人就这样离世了,光源氏也深感可惜。趁身边无人的时候,他凑到女三宮跟前小声说「这个小孩很可爱吧,你怎么这么忍心抛下他,真是无情的人啊。」

光源氏「誰が世にか種は蒔きしとはばいかがいはねの松は答へん」

「いったい誰がこの小松の種をいたかと問う人があったら、岩根の松は何と答えるでしょう(若有人问是谁种下这颗小松的种子,岩石上的松树会如何回答呢)」

女三宮听到这些话,脸刷的一下红了。无言以对,只能低头哭泣。

*

女二宮最终没有与柏木见上面,伤心自不用说,恨意也有好些。如今门庭冷清,寂寥难耐。昔日时常弹奏的琵琶与和琴都只放在一边。这样的光景,因为夕雾的到访多了一些生气。屋里的人对夕雾都赞赏有加。夕雾记着柏木的嘱咐,把女二宮的事放在心上。

那时候,人们为了缅怀死去的人,都念着「天与善人吾不信,右将军墓草初秋」,而因为此时是夏天,夕雾便念成了「右将军墓草初青」。 近世远世,认识柏木的人没有不惦记他,不惋惜他的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