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

文 |「《源氏物语》—— 浮舟(51)」

2023年10月25日


先略去两帖,后补。

*

自从去年的某个秋日黄昏在二条院见过浮舟一眼后,匂宮便对她念念不忘。一方面想不通她是谁,去哪里了,另一方面又怪责小公主,不跟他说真话,悄悄把浮舟送走了。

日思夜想的匂宮,透过某人知晓熏君在宇治藏了一个女子,多方打听下,得知那个女子正是他见过一面的浮舟,便动了心思。

某日,他动用身边的人帮他安排见浮舟。尽管一路上,想起了自己与熏君是多么好的关系,然而,这一切都阻挡不了他。到了宇治后,他假装成熏君的样子,瞒过了浮舟身边的人,与浮舟见面了。浮舟亦从一开始的害怕转而倾倒在匂宮浓烈的爱语下,她难过纠结,同时又高兴。相比于熏君沉静的爱意,眼前这位匂宮动不动就要生要死的爱的发言,或许才是真的爱情吧。又想到从前两人不经意的一次见面,让她由不得感叹自己成为了被命运捉弄的人。在匂宮以前,熏君是多么潇洒多么光彩照人的男人,然而,眼前的匂宮,样貌上更胜一筹,且他不知疲惫地给她咏歌,画画。年轻女子的心说变就变了。

短短两天的相处,匂宮对浮舟更是深爱有加。一想到自己离开后就很难见面,便感伤不已。

匂宮「長き世をたのめてもなほ悲しきはただ明日知らぬのちなりけり」

「幾千代かけて変わらないというお約束はしましても、人間の命は明日をも測られぬものですから、やはり悲しく感ぜられます(即便约定了几千年不变的誓言,人的命运连明天是怎样的也说不定,真是悲伤不已)」

浮舟「こころをば歎かざらまし命のみ定めなき世とおもはましかば」

「この世の中で、定めなき物は人間の命ばかりだと思ってよいなら、男心の定めなさを嘆かないでも済みましょうものを(倘若世间只有人的命运是不确定的,也就不用哀叹人心的不确定了吧)」

匂宮听着浮舟的话,晓得她难过自己的感情会变,便开心地笑了。更加以为她是值得自己爱的人。

*

放在平常,若是匂宮知晓熏君暗地里藏了一个人,多半会毫不顾忌地开他玩笑,然而,这一次,那个被藏起来的人也是他深爱的人,如此这般,当匂宮看到熏君的时候,都说不出话了。在匂宮眼里,熏君仍然是那个有着高洁品格的人。又想,若是浮舟把他和熏君比较的话,自己又成了什么呢。

*

不知情的熏君仍旧得空便到宇治。浮舟变沉默了,变多思了,因为她一听到熏君给她说温柔动听的话,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匂宮的模样,她整个人都凌乱了。熏君仍旧一如既往地在浮舟面前倾吐自己的爱和情,也承诺不久就会接她到都里住。

*

到了二月,宫中举行诗会,匂宮和熏君都参加了。匂宮在帘子里,听着美丽又风度翩翩的熏君坐在缘边咏歌,心里便止不住想起浮舟。两个男人同时间爱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已然有了这么好的丈夫,是否就没法爱自己了。匂宮越想越难受。第二日傍晚,冒着雪,匂宮也要到宇治见浮舟。山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一行人难以前行,随行的人都难过得哭出来了。

见到如此攀山涉水般来见面的匂宮,浮舟开心不已。果然,他对自己的爱是不一样的。匂宮不愿在山庄逗留,便带着浮舟到了对岸的一个小宅子里,两人度过了难舍难分的时光。

匂宮「峰の雪みぎはの氷ふみわけて君にぞまどふ道はまどはず」

「峰の雪や汀の氷を踏み分けて迷うことはありませんが、ただあなたゆえに心が迷います(我踏着山峰的雪与河川的冰来找你也没有迷路,只是因为你,心一路迷途了)」

浮舟「ふりみだれ汀に凍る雪よりも中空にてぞわれは消ぬべき」

「雪は降り外れて落ちて来ても汀に凍りつきますが、私はその雪よりもはかなく、空の途中で消えてなくなってしまうことでしょう(雪花乱乱飘落也能结成冰,而我比起雪花,更加飘渺不定,随时会在空中消失不见了吧)」

浮舟的内心感觉自己困在匂宮和熏君之间,摇摇不定,如同浮在空中一般。

*

匂宮的爱越浓烈,浮舟的内心就越难受。她并不是不爱熏君,毕竟他是第一个爱她的人,也是给予她许诺的人,要是某天他得知自己的秘密,自己该如何自处呢。再说,自己与小公主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若是小公主知道她与匂宮的事,那该多么难受,而自己也会无地自容的。

时不时,浮舟同时收到来自匂宮和熏君的信。一边是爱意高涨乃至狂热的匂宮,一边是温柔如一的熏君,她难以取舍,也不知道如何取舍。身边的人劝她,有些说匂宮更好,有些说只要想想自己更倾向那个人就早早做决定吧。可浮舟,内心乱糟糟的。她不愿伤害任何人,也不愿这件事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她想不通要怎么做。

某日熏君的随从在山庄见到了平常出入大内记家(大内记是促成匂宮与浮舟见面的人)的人,觉得奇怪,便问他为什么要到这里送信,那个人回说家里有认识的人在这里,可熏君的随从不相信,便派人跟踪他,后来,得知那个人把信送到了二条院。

正好那天,匂宮和熏君都在宫中,熏君亦在某个时刻,看到大内记给匂宮递信,信写在红色薄样上,熏君一看便知道这是恋人间的信,只是好奇,要多么思念的人才需要这么着急把信送来宫中。

离宫的时候,熏君见到随从,随从便跟熏君道明他先前见到的事,说有人给山庄送来捆在樱枝上的绿色薄样的信,而后又拿着红色的信到二条院。细细一琢磨,熏君猜到了与匂宮通信的人正是浮舟。再联想起前阵子匂宮不见人或者难过得像病了的样子,还有浮舟郁思不欢的样子,便感觉他们之间的来往有段时间了。

熏君不解。到底匂宮是怎么知晓在宇治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也搞不懂他们是如何联系上的。更不解的是,匂宮竟然能到这一步。想来这不是别人的情人,而是自己的人。熏君想起自己曾多么用心撮合他与小公主,就觉得匂宮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吧。转念又想,若是两人这么相爱,把浮舟让给他也不是不可以。不由得感慨人心难测。或许浮舟就是那种容易为情所困的人吧。

到家后,熏君给浮舟写信。

熏君「浪こゆるころとも知らず末の松まつらんとのみ思ひけるかな」

「あなたがあだし心を持つようにおなりなされたとは知らず、ひたすら私を待っていて下さるものとばかり思っていました(我不知道你的心有了别人,还一味地以为你一心一意地等着我)」

看到信的浮舟,心情更是沉郁万分。仿佛熏君已然知道她的秘密了,这可怎么好。她没有任何辩解。身边的人见浮舟没有好好回信,便问个所以然,又在一旁不停地劝说,该好好做决定了。

然而,浮舟没有决定。她想,自己只能自尽了。唯有自己消失才能了却这个混乱的局面。可是,一想到死,内心也是害怕的,若不死,终有一天只会沦为别人的笑柄。她百般煎熬,又无处可去。

*

先前匂宮知道熏君要把浮舟接走后,也计划着把浮舟偷偷接走,藏起来。可他好一段时间没收到浮舟的确切答复,心里焦急,担忧浮舟的心向着熏君了,便再一次来到宇治。

这一次十分狼狈,因为自从熏君得知有外人到山庄以后,就加紧了各种防守,匂宮轻易不能进去。尽管随从跟浮舟身边的人一再哀求,仍旧见不上面。不得意的匂宮在外面等候徘徊。本来坐在马上的后来也不得已下马了,一想到自己没试过这么狼狈可怜起自己来。身边的随从也难过地哭了。哪怕是仇敌,哪怕是鬼,见到这样的匂宮也没有不同情的吧。狗吠声和弓鸣声响个不停,匂宮也担心被人发现,只能落寞离开。

匂宮「いずくかに身をば捨てんと白雲のかからぬ山も泣く泣くぞ行く」

「いっそ山奥にでも身を捨ててしまいたいが、どこに捨てたものかしらんと思い思い、見渡す限り白雲の棚引いている山々を、あれかこれかと心にかけながら泣く泣く帰って行くことではある(不如就把自己丢在这深山里吧,这么一想,又不知道该丢到哪座山,看着白云萦绕的连绵不尽的山,我一边想着哪个哪个好一边流着泪回去了)」

*

眼见熏君定好要把自己接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浮舟变得更加郁郁寡欢,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不能自拔。在她眼前,只有消失这一个选项了。一想到死,眼前便浮现出许多她还想要见的人,匂宮,熏君,母亲,还有长得不好看的弟妹……

浮舟给匂宮写了信。

浮舟「骸をだにうき世の中にとどめずば何処を墓と君もうらみん」

「遺骸をさえこの世に残さないようにして死んでしまいましたら、葬った場所というものもないでわけでございますから、あなた様はどこを私の墓を認めて怨みをお訴えになりますでしょう(倘若我死后并不会在世间留下遗骸,也就没有埋葬的地方,如此,你便把什么地方当成是我的墓地,对着它哭诉怨恨吧)」(这里暗示浮舟想投河自尽)

原本也想给熏君写最后一封信,可又觉得这像是遗书,便放弃了。还是让自己的死变成不可知晓的谜吧。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用来形容匂宮对浮舟的感情是恰如其分的吧。只因为不经意的一次见面,他念念不忘,继而罔顾自己与熏君的交情,罔顾自己已然有了两个妻子的事实,一心只想跟浮舟在一起。尽管浮舟也倾倒于他,可她也清楚眼前的人是公认的多情的人,这份感情能否长久也是未知的,更何况,倘若被小公主知道的话,自己该多么难堪,多么羞耻。

作为大公主的「替身」,熏君对浮舟或许并没有特别的深爱,很多时候,他想把这份感情当成一种心的抚慰,同时也好消融自己对小公主的不可得的情意。

这一贴引人注目的还有信件往来的一些细节。恋人间的信件往来多半会用红色绿色的薄样(信纸),所以熏君一眼就能看穿匂宮读的是恋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