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蛇。这是绝对的。
以前,在我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就是草地,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曾有过几次被蛇侵入我家的经历。第一次,是我还非常小的时候,我一边在床上跳着玩,一边看着妈妈用扫把把一条蛇扫出门;第二次,是初中的时候吧,那是一个比较潮湿的时期,当我坐在客厅做作业的时候,突然听到“踏,踏”的声音,我以为是什么,一抬头,只发现一条黑乎乎的蛇盘缠着,定在客厅的空地上,瞬间把我吓坏了。我赶紧喊我的哥哥,之后两人合力把蛇弄出门;后来,听哥哥说,有一次他在厕所,也看到一条蛇。总之,蛇在我生活的地方,并不稀罕,但也不是寻常到能让我喜欢上它。
我害怕蛇的神出鬼没,而且它那种突然出现,又突然隐于无形的本性,让人恐惧,更重要的是,它的身形轻盈,行动敏捷,感觉有神奇的力量能把人缠住,杀人于无形。还有,小时候学《自然》课的时候,了解到有些蛇,本身是绿色的,或者故意长成绿色这样的保护色,所以人走在草地上,也有可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踩到蛇,因为这个,只要走到外面的田野,我也很害怕走到草地上,或者靠近草丛,树丛,生怕一低头,一抬头,就会有一条蛇出现自己的面前。更甚之,蛇的世界深不可测,蛇的毒性也难分真假。
我害怕下水。游泳池还好,因为它能看到底,而且它能干净得让我相信池里面没有蛇。但是,那些看不见底的池塘,鱼塘,我是绝对抗拒下水的。最重要的是,我不吃蛇,任何与蛇有关的东西,我都不吃,哪怕是黄鳝,我也不吃。看到蛇一样的东西被砍成一段一段的,我就会心里发毛。
现在想想,小时候,只要走出门,就是田野,所以蛇也是时常看到的。但现在几乎没有了。且不论田野早就被毁了,动物也早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存空间。
因为此,我害怕触碰与“蛇”有关的东西,只要电视或电影里出现蛇,我是坚决不看的;只要看到那些“蛇”形玩具,我也绝对不碰。在我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要跟蛇友好相处的想法。
所以,川上弘美的这本书《蛇を踏む》(中文版译为《踏蛇》),我是拿在手上又放下,拿在手上又放下,好几次,都下不了决心看。不过,最近,因为实在需要看,所以看了。
我觉得,要开始读一个作家的作品,最好是从他们的代表作开始读起,这样既能了解作家的风格,也能大概知道他们让人折服的地方在哪里。
96年的时候,川上弘美凭借《蛇を踏む》这篇小说获得当年的芥川奖,所以,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读这个故事。
故事的开展,突然中带点自然,没什么铺垫。一开始,“我”在公园里踩到一条蛇,之后去店铺工作的时候跟店主说起这件事,后来“我”回到家,发现一条蛇化身成一个女人,帮“我”做饭,跟“我”说话,俨然两个正常女人的相处。由蛇化身而来的女人自称是“我”的母亲,吓得“我”给自己真正的母亲打电话确认,但并没有异样,所以蛇或许在说谎话。
之后,蛇总是在夜晚出现在“我”的家里,并且开始引诱“我说”——来蛇的世界吧,蛇的世界很温暖哦,而且还会环抱“我”,让“我”感受那种肌肤的亲密。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
店主的妻子,也是喜欢蛇的人。也有一条蛇陪伴在她的身边,但这条蛇快要死了,所以店主的妻子,最近的精神状况也不是很好。
总之,在整个故事里,作者没有交代,蛇为什么会化身为人,而“我”为什么能跟蛇和睦相处。这种平白的描述,让人觉得,蛇也不是那么可怕吧,至少它也带点“人性”。
渐渐地,看到后面,在蛇不断地引诱下,“我”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其实要变成蛇,也不是不行;或者说终有一天也会变成的;但我愿不愿意变成呢,愿不愿意屈从呢…如此之类的疑问,开始出现。
后来,“我”跟蛇有了一次激烈的斗争。“我”在斗争中确认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是绝不屈从。无论蛇怎么引诱,无论蛇有多大的力量,我也不愿意屈服,我不想去到蛇的世界里去。
看到后面,我想故事里的蛇,或许也不仅仅只是物理形态上的“蛇”,它还代表着某种障碍,某种困难,某种必须要突破的内心困境吧,所以才会有“我”与蛇的斗争,我的那些“不屈从”的自我审视。
在故事里,作者把蛇的各种形态描写得惟妙惟肖,读着的时候,感觉蛇就在自己的旁边一样,还是让我发毛,所以读这个故事,反而会让人清醒,因为根本无法犯困。绝对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故事。
很厉害的讲述,让人惊讶的故事性,让人折服的隐喻力。
看某些介绍说,川上弘美的故事里会出现大量异化,异形的东西,让人乍舌,而她也被称为“东方卡夫卡”。感觉看她的书,又给自己打开了一扇门。
我翻译几段在故事里让我内心发毛的关于蛇的描述吧——
“
化身为人的的蛇,看起来就像五十岁左右的女性。
这么说来,不论是对着母亲,对于父亲还是对着弟弟,总有不厚也不薄的墙壁,也可以说正因为有墙壁所以才能说话。
蛇与我之间是没有墙壁的。
蛇的世界肯定很美妙哦。我想肯定存在着与我截然不同的能让人深深入睡的地方。为什么真田不去蛇的世界呢。吶,蛇的世界真的很温暖哦。
打开抽屉,从笔记本和笔的缝隙里爬出来几条蛇。爬出来的蛇从我的手臂爬进我的耳朵里。进去了,飞起来了。虽然不痛,但是在进入外耳道的时候蛇变成了液体,就这样流进去了。
……
蛇水抚摸着神经,给神经的刺激传入大脑。大脑被蛇填满了,蛇的形象以离心力的形式传到身体的各个地方。我的指甲嘴唇眼皮还有手心脚掌脚裸小腿还有柔软的腹部以及脊背上的汗毛还有与汗毛接触的所有外气的地方都能感觉到蛇麟。在蛇麟被刮掉的那个瞬间结束后,蛇的气息也会暂时消失,这时我就被解放了。可五分钟后,如同间歇性的周期性发热一般,蛇的触感又会侵袭我的皮肤。痛苦得很。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一直在重复着不知道不知道。但是我是真的知道。知道的,但还是一样麻木着。我想不能在这里屈服。不过简单地就能屈服。只要想屈服就能屈服。并不是想屈服的话干脆屈服就好了,为什么有必要去做不想做的事情呢。这么一说分不清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了。在想着不明白不明白的几百年里这个纷争变得愚蠢了,想一下子把它结束了。
“根本不存在蛇的世界”。我尽量以清晰明了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