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

文 |「樱桃是他·续」

2022年5月12日

还在读,便继续写。一向不太读短篇小说的我,读太宰治的短篇小说竟这般滋滋有味。


*

「雪の夜の話(雪夜的故事)」。这篇小说短小精悍,难得的温情。读完后的感受就如含了一口蜜糖。没什么起伏的情节,只是描写了兄妹及嫂子三人一个晚上的故事。小说里的“我”知道怀孕中的嫂子嘴馋,想把别人送的鱿鱼干拿给她吃,那晚下着雪,在雪路上走路,一不小心,整袋鱿鱼干掉在雪地里,找不到了。气馁和沮丧的“我”,想起哥哥曾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点睛的地方在于,人的眼睛可以储藏看到的东西,看到的风景。等“我”见到嫂子后,便让嫂子盯着“我”看,并且告诉嫂子,我的眼睛藏了一晚上美丽的雪景哦,看吧看吧,仔细地看,到时就能生一个漂亮的孩子……这时,哥哥不愿服输,插嘴道,你现在看的都不是了不起的雪景,我的眼睛可是看了二十年美丽的雪景,在老家那时的雪景比这好上百倍千倍……一开始被“我”贬损颇多的哥哥实则也是有情之人。

「人間の目玉は、風景をたくわえることができると、いつか兄さんが教えてくださった。——『雪の夜の話』より」

*

「耻」。这篇小说读得很痛快,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小说讲述主人公“我”向朋友菊子讲述一段让自己感到羞耻的经历。羞耻的是什么呢。主人公给一位她“喜欢”的小说家写了两封信并最后到他家拜访他的事情。起初,主人公通过小说家的文字以为他是一个装有学问,生活潦倒,夫妻不和,有病的人,虽不太赞赏他的作品,可还是觉得他有可取之处,字里行间隐隐透露着某种难得的哀愁感,便写信且勉励他努力。后来,她再读作家的作品,自以为作家识别了她的身份,且以她为原型写了小说什么的,便写第二封信质问作家。作家回复她说没有这回事。之后,她觉得非与这位作家见面不可。为了不让作家感到“自惭形秽”,她故意把自己打扮得乱糟糟,谁知,见到作家后,发现作家长得不错,住得也好,而且还有一位文雅的妻子,她觉得自己被骗了。这位作家的真实模样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跟作家说了一些话,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她让作家把两封信还给她,当她收到信的时候,以为作家会多写一些话安慰她什么的,怎知什么也没有,便在心里大骂作家是骗子。正如她一开始写道的,小说家是卑鄙之人,是鬼。

说不上是什么,这篇小说我挺喜欢的。一种“读者的错觉”很生动地表现出来了。作家的本来面目都需要通过传记或各种佐证,乃至于传言才能构建一个颇完全的模样吧。不说谎的小说家是不存在的。

就在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我发现,这些女性自白类的小说,太宰治写得相当优雅,因为他用了很多敬语,这种敬语大概与主人公有关,又或是信手拈来吧。总之,读着感觉很舒服。就如这篇小说,尽管整篇小说都像是“我”在控诉一位小说家,极尽难听的话,可通过委婉的说法,通过敬语,通过主人公本身的克制和内敛,又觉得它听起来一点也不碍耳,很有文风。

仿佛太宰治笔下的女主人公个个都是好文,擅长写字的人。

*

「誰も知らぬ(谁也不知道)」。这篇小说不长,写的是一位母亲给自己的女儿讲述自己年少期间的一件事。当时她有一位好朋友,这位好朋友总是给她介绍很多作家,也让她看很多小说,后来才知道这位朋友恋上了一个人,未来打算当作家的。这位朋友告诉她等到二十三岁,这位男友毕业后,他们就私奔结婚。到了她们二十三岁的那年春天,果真,这位朋友离家出走了。朋友的哥哥找到她,问情况,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当他哥哥离开后,她又跑出去追,大概她也不知道追什么,想追上哥哥表达自己的心情还是什么呢……最后她也追不上。等她回家后,她继续自己的生活,而这位朋友最终真的结婚了。这段经历是主人公青春秘密的一部分,她的真实心情谁能察觉呢,有可能谁也不知道。

读着就是那种青春年少,且女性友谊那种黏糊糊又奇奇怪怪的东西。连太宰治也在文中感叹,女孩子之间的感情,一旦其中一位有了恋人后,两人的友谊就会变得疏远,对待对方的态度也会骤然改变。

*

「待つ(等待)」。这篇文章读得有些忧伤。战争期间,主人公“我”每天买完东西都会到车站站台,坐在站台的一张冷冰冰的长椅上,什么也不做,就在那里等着。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人呢,还是等不是人的东西呢,无所事事般,发呆般地等待。因为战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在家待不住,也不喜欢与人交际,便走到外面,找到这个地方,漫无目的地等。

人的虚无感在特殊情形下,都会不知不觉地放大吧。那种天地间只剩自己的孤独感也是挺难耐的。且不说战争期间,现在的某些时候,也会如此。

想到自己发呆的样子。不一定在等什么,只是发呆而已。

「もっとなごやかな、ぱっと明るい、素晴らしいもの。なんだか、わからない。たとえば、春のようなもの。いや、ちがう。青葉。五月。麦畑を流れる清水。やっぱり、ちがう。ああ、けれども私は待っているのです。胸を踊らせて待っているのだ。目の前を、ぞろぞろ人が通って行く。あれでもない。これでもない。私は買い物籠おかかえて、こまかく震えながら一心に一心に待っているのだ。、——『待つ』より」

*

「きりぎりす(蟋蟀)」。这篇小说不短。完完全全的自白体的小说。小说里的“我”讲述自己与丈夫的多年关系,讲述自己如何从不顾一切与他一起,见证他从籍籍无名又没钱的画家到有名气有钱的画家,这期间,也是她看清丈夫真面目的时间。她的丈夫并不是淡泊名利之人,而是妥妥的会看人脸色,会说人坏话,会计较金钱,且不在乎她感受的,有着许许多多缺点的人。她要离开他。

*

「燈籠」。这篇小说有点妙的。妙在小说的主人公不是一个“正经”的人。24岁,还未结婚,有点孤独忧愁的样子,且想法又很自我。后来认识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比她小五年,还是学生,与她不在一个成长道上。某天她在商店逛街的时候,乘人不为意偷了一件泳衣,被发现了,抓到警察局,警察问话的时候,她内心的话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她看来,我活了二十多年,勤勤恳恳,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却因为偷了一点东西要去坐牢什么的,怎么也说不过去,怎么也无法接受……而且我不能让那位男生蒙羞什么的……结果是她只在警察局留了一晚便被父亲接走了。她的事情被登上报纸,备受耻辱。她家附近的人总在附近出没,想围观她,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后来男生给她来信,说她这个样子不可以,还要受教育,没有学问是不行的云云,类似于分手的意思。

更妙的地方在结尾。结尾处写“我”和父母在灯下吃饭。父亲嫌头上的灯不够亮,便取了另一个灯泡过来换,换了以后,母亲说“太亮了,太亮了”,她与父亲却不在意。这时,她感叹道,我们的幸福大概就是换灯泡了吧。可这么说着,也不感到寂寞。这个朴素的灯泡还给人一种漂亮的走马灯的感觉。越看越觉得我们一家都美极了,还想告诉庭院的虫子,此刻的我,多么平静,多么开心。

虽说偷东西这件事有违常识,可我觉得它妙在仿佛在安慰人,就是哪怕犯错,被人放弃,被世间放弃,在父母的旁边,在温暖的屋檐下,仍旧能寻得快乐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