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家算是在我们镇里最偏远的地方,从前路况没那么好的时候,因为它靠近河,坐船是更便捷的方式;后来路况好一些,就可以开摩托车过去;过了很久,才有真正的水泥路。
我对外公的记忆只剩一些片段了,因为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以前妈妈也时常带我去外公家,外公虽说也喜欢我们,但也是严厉的。他和外婆会做我喜欢吃的排骨,但是吃饭的时候,若是我没有端起饭碗,他二话不说就会用筷子敲我的手,我不敢做声,只能端起碗端端正正地吃饭。在他的家门口放了一艘木船,可能是不再使用的船了,我也没见过外公开船。妈妈说木船是外公亲手打造的,家里的家具木凳桌子什么的,也是他亲手造的。他还会拉小提琴。他所拥有的各项技能或许都是在他逃难前习得的,而更多的技能便是他在这个村庄留下来后愈发得到发展。
从前那个村的大部分的人都是依靠售卖农作物赚钱的,外公也不例外。他会自己骑自行车载着农作物来到镇中心卖,又会特地留一些,骑到我们家来看我们。我记得,我也曾奔跑着到外公的怀里,吃着他特地留给我们的香蕉。这样的事情有过很多次吧。到了骑不动车,或者生病后就再也没来过我们家了。遗憾,我几乎没有外公和我说过什么话的记忆,还是太小了,不然我肯定会记住的。
他生病后,我不记得他病了多久,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裹着毯子在屋里的一张长凳上挨着,那时好像已经不太能说话了。后来我几次向妈妈证实,外公的病是怎么样的。妈妈也说得含糊,只说本来也可以好的,但偏信了偏方,吃错药,就病重了。我看着病重的外公,说不出话,只觉得他跟以往的外公不一样了。他离开的那天,我记得是倾盆大雨。还没天亮,妈妈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妈妈就给爸爸打电话。我还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日,雨下了一整天,我在家等着。
有一年年初二,爸爸还在外面工作,妈妈骑着摩托车载着哥哥和我去拜年。那辆摩托车性能不大好,一到冷天就容易打不着火。我们回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打着火,以为会平安无事到家的,谁知在中途碰到一辆大车,可能妈妈没掌握好还是怎么样,为了躲过那辆大车,我们三人连同车都摔下了堤坝,我被吓着了,直接哭了出来。正当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表哥出现了,原来他就在我们后面,他问我们有没有受伤。妈妈让表哥先载哥哥和我回家,她自己推摩托车回家。一开始我不肯走的,我害怕,害怕妈妈一个人会出事,但是我只在心里害怕,我不会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哭。后来忍着哭,坐着表哥的摩托车回家。到家后,爸爸也回家了。我还是自顾自地抽泣,一个人坐着,动都不敢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我看着外面黑乎乎的,想着我们摔下来的那个地方离家还那么远,妈妈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我又担心妈妈可能回不了家了。我越想越害怕,很想跟爸爸说我很害怕,害怕妈妈回不来了,但我又说不出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当妈妈真的推着摩托车回来时,我就哭着跑到她面前,什么都说不出口了。那段路,哪怕现在有路灯,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让我一个人走路回来我都不敢的,更何况那时,连路灯都是稀少了。我想妈妈就是凭着心里的记忆走回来的,因为那也是她长大后骑自行车走过无数次的地方。或许因为这件事,后面换了一辆性能特好的摩托车,足足开了十多年。
外公离开后,那个地方就变成了外婆家。很长一段时间,外婆都住在舅舅家,那个有着外公身影的地方好像都被封存起来了。不过,从某个时期起,外婆又回到自己的地方住,于是我又有机会回到外婆家所在的地方。长大后再看,那是一个阴暗潮湿,几乎照不进阳光的地方。倒是那艘木船,仍旧原封不动地安在那里。
听妈妈说,外公是在战争年代逃难到这个村,并且在这个村留下来的人,所以村里的人都姓陈,而他是姓梁的。因为逃难,他与亲人们都失散了。多年后,外公的子女寻到了外公的一个亲人,在湛江。他是颇有知识的人,会治病,也留有很多书。某次,我闲来无事,便去阁楼翻外公留下来的书,有好几箱,但我都不记得有什么了,好像什么类型的书都有,但大多也是我用不着的。翻来覆去,我找到一本厚厚的辞源,把它带回来了。
今天,我打开一个柜子,看到这本书时,往事又历历在目,写着字的时候眼泪都止不住地流下来。转眼间,外公,外婆,奶奶都离开了(我没见过爷爷)。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原来,沉睡得这般好的记忆也会因为心的触动而被唤醒。
这是一本古汉语词典,全书都是繁体字。上面说是分四册出版,我手上的是第一册。随手翻到“冬”这个字,有“冬心”和“冬日可爱”两词引人注目。“冬心”意指“孤寂凄清的心情”,而“冬日可爱”,则意指“和蔼可亲”,有“冬日可爱,夏日可畏”一说。
我不会想看着这本书就犹如看着外公一般(我也不记得他的样子)。只觉得,保存这本书,如同珍重外公留给我的记忆一般,厚重的,有时光印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