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訳全仕事』ー 村上春樹
翻译于『翻訳全仕事』
《当我们谈翻译的时候我们谈什么》
⑤「翻訳家は自慢しちゃいけない」
⑤「翻译家不能自满」
村上:说到自己的作品,有时候我会朗读自己的作品,不过每次都会慢慢地修改起来。因为朗读的时候,能渐渐地看到“这里修改一下读起来更容易”。之前在熊本读了《镜》这部作品,前几日也大幅度地从细节处修改了,修改到作品变成黑色以至于无法阅读的程度。无论是什么样的作品都会有这种余地。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格外细致地重写自己的作品。
柴田:怎么说,总之字面上正确的也未必是正确的翻译,因为,最近深切地体会到了。形而上的正确的翻译,本来就不只是表达原文的“精神”。
村上:譬如我翻译了卡佛所有的作品,所以卡佛的小说那类似声音的东西,或者思考方式,看待事物的方法,世界观,这种东西大概都掌握了。只要牢牢掌握这些,即便砍掉一些细微的地方,作为整体也是准确通顺的,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具体上为难的是,譬如钱德勒什么的,虽然写得非常流畅,但是小说的这个地方与那个地方却有完全不同的事实。某个人,在这里是穿着茶色的鞋子,可在下一页却穿着黑色的鞋子,类似这种情况,编辑也几乎不能准确地检查到那种程度。这种时候,要不要在翻译的同时修改,就有点难以判断。我是不修改,也不写译注。即使有错误,那也是原来的东西,这样就好。鞋子颜色稍微有点区别也是没办法的。作为文章来说容易阅读还是难以阅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柴田:到目前为止检查了好几本村上先生的翻译,不过有点言之过甚,什么时候这样觉得呢(笑)。在原文里有“very tried”,却只是翻译成“疲れている(累)”,我指出过,因为有“very”,所以要加入强调表示“非常累”,但是,本来“tired”与“疲れている(累)”也不一定是相同的,真的从字面上,如果有强调就直接翻译强调是否正确,这个也不一定的。特别是近几年,也从事把日文翻译成英语的作业,所以明白到,英译的翻译者们能更加自由地思考,作为整体就是这样了吧这种感觉,即便有三个形容词并列,在翻译的时候也觉得一个就足够,或者反过来增加,做的相当自由。
村上:例如在英语里面不是有“It’s different”这种说法吗。平常就直接翻译成“それは違う(这是不同的)”,但是即便说“ちょっと違うんじゃない(有点不同吧)”,意思也没有改变。
柴田:确实。不如说后者作为翻译会更好。
村上:这种地方,中立很难。不过,在原文里有“very”,却被指出没有还是受益良多。尽管要不要把它翻译出来是自己的自由,但是,被提到“very”是有的,哦,这样啊,有啊,就能准确地意识到自己读漏了。修改还是不修改是另一回事。
柴田:那么,姑且还是指出来比较好吧。
村上:是的,是的。我的话,对于小说也大概也这样的,对于自己写的文章,即使有什么要注意的,我也不会太介意的。
柴田:这样啊。我觉得这是村上先生真正稀有的地方。翻译,某种程度上会有一点点正解·非正解,或者说一旦修改大家都会受伤,就像耿耿于怀什么的。
村上:我坦白地说,学校的成绩不怎么好。自始至终“马马虎虎”左右的程度。完全不喜欢学习(笑)。从小成绩就好一直向上的人,要是被说到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可能会发怒,但是我完全不会的,意外地谦虚。我想象着,柴田先生是那种一直以来学习成绩都很好的人吧。
柴田:是的,虽然体育和图工和实际操作的东西全部不行,但是用纸笔考试完成的东西全部都好。
村上:关于小说,我也是从Jazz喫茶店主的某天,突然变成小说家的人,所以被旁边的人说这说那也是没办法的,这样想着生活。肯定有不想被你说的家伙(笑)。但是,关于被抱怨本身,我是完全不在意的。从以前起就不在意,现在也不在意。归根结底,正因为是不完全的人写不完全的小说,不管被说什么也是没办法了吧。
编辑部—— 小说的原稿,说到有什么指出的地方,本来是因为有什么问题,虽然不至于说根据指出的修改,但肯定也会就那个地方进行思考,是这个意思吗?
村上:关于小说的啊。关于小说的,无论如何如果有什么被抱怨的,那个被抱怨的部分要以怎样的形式重写,从最开始就决定好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文章也肯定有改良的地方,这是我基本的思考方式。但是在大部分翻译的情况上,不是错或者没有错的问题,而是只能是某一个的问题。说到底是技术的问题。小说的情况是,不仅仅是错还是没有错。夸张点说,是近乎于验证世界观的事情。
关于翻译,不管怎样这已经在技术上完美地接近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除了制作正确的原文,在那里没有把个人主义,或者自尊心,类似这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放进去的余地。我认为翻译家是不能自满的职业。自己有一个什么自满时,人们绝对能找出三个或四个误译(笑)。因此,关于翻译,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在人前自满。
不是常有的事吗。有人说,至今为止辛辛苦苦地检查了。但是在大肆宣传期间,肯定会有某人指出“你啊,这里错了”。
编辑部—— 能谈一下实际的翻译检查部分的样子吗?
柴田:村上先生的翻译完成以后,打印出来送到手上,我一边对照着原文,一边检查出问题点。如果只是译文一个词的问题,姑且当做“正解”,如果是稍微错综复杂的句子整体的问题,大概就会考虑建议往这个方向修改。在这基础上,与村上先生直接见面,思考如何修改才好。
村上:我与柴田先生的翻译无论怎么说都是快速的。大概就是在出版社的会议室里,两人见面一起做,如果柴田先生指出什么,就此迅速地思考一下,然后决定那么这样改一下吧之类的,我在校样上修改。如果无论如何在那个地方都给不出好的建议,就把那个部分带回家认真思考,类似这样的,总之慢慢进展起来。犹豫不决就会疲惫不堪,效率也会下降。速度非常重要。试过一天之内完成一本厚实的长篇。
柴田:有过。太长就两天。
编辑部—— 对柴田先生来说,检查别人的翻译这项工作,与自己翻译这项工作有区别吗?
柴田:精神卫生上哪个比较好的问题吗。自己做的,始终精神卫生上比较好。看着别人的翻译,若是好的翻译,那么差不多都一样。我也学习了。若是不好的翻译,精神卫生就不好。简单的话。
村上:与柴田先生一起做的时候总是觉得,要指出到哪种程度这种选择也是挺难的。一旦做起来就没有尽头了吧。
柴田:是的。更重要的是,译文的声音没有确定下来,就不知道如何修改。即便知道是什么问题,也无法决定要怎样把它修改成日文这种方向性。因为没有基调。在这种情况下就很痛苦。
村上:也会做其他译者的检查吗?
柴田:没有,对精神卫生不好的事情还是尽可能避免,所以像村上先生一样,会做如此大量工作的对象是没有的。偶尔自然而然地,会有帮忙看一本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