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夫有一本书叫《一间自己的房间》,她在书中探讨女性权利,女性的经济独立,以及女性身为作家需要面临的各种困难等问题。“一间自己的房间”这几个字也因为它的独特含义而被经常引用。我也尤为被这个字打动。在这短短7个字里,它蕴含了几个意思,“一间”,“自己的”,“房间”。“一间”意味着数量,它必须是一间,而且也只需要一间,不需要更多;“自己的”意味着归属,“房间”意味着它是一个私密的,方方正正,有砖有瓦的地方。
这么说起来,这样的“一间自己的房间”放在当下似乎不难实现。这个房间可以作为书房出现,可以作为休憩的房间出现,可以作为空荡荡的房间出现,然而,如果只是单纯以房间的形式出现,还未能满足句子的真正含义。从我身为女性的角度看,这个“自己的”意味着,它是专属于某位女性的个人的房间,而要满足这层意思,确实需要一些条件。
想象,一个普通的女生,从她出生到她长大,在多少情况下,有多大可能拥有这样的“一间自己的房间”。如果她出生在一个三口或四口之家,她会分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然而等到她能独立睡觉的时候,她很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学习上;大概到了初中以后,她会进入学校的宿舍进行群居生活,这种群居生活会一直持续到大学,也就是说,在求学这一段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她都会跟自己的同学生活在一起,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会回到自己的家,回到那个“自己的房间”。在比较理想的状况下,她的房间会一直如是,当她不在的时候,房间空着,当她在的时候,房间恢复生气,而她也可以在这个“自己的房间”里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如果出现特殊的状况,譬如这个家庭是不完整的,或者父母长期关系不和,还会经常性地冷战,那么这个女生对这个家,对这个“自己的房间”的情感又会如何呢?如果女生经常性地目睹父母的争吵,或者躲在房间里听着父母的争吵,那么这个“自己的房间”会暂时性地充当一个“避风港”,然而,女生在这个房间里,感受到的不会是温暖和踏实,而是恐惧和厌恶。她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而这个所谓的“自己的房间”也无法保护自己。
到了工作以后,除非女生仍旧能住在自己的家里,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然很大可能她需要租房子,或者跟别人合租房子,而在考虑经济实用的情况下,女生会量入为出,“一间自己的房间”很大可能会变成一个能让自己安稳睡觉的房间。在这样一个经济实用的房间里,它供人睡觉,梳妆打扮,或许还会有一张书桌,一个小的书架,但是在一个功能至上的房间里,再加上女生使用它的时间多半在晚上和周末,那么它可用于其它功能的想象又有多少呢?
接下来,在顺利的情况下,女生会结婚,与别人组建自己的家庭,那么,她会规划自己的新房子,而当这个新房子容纳进了新的成员角色以后,那样的”一个自己的房间”会有多大可能出现呢?当女生的需求与别的成员的需求产生冲突的时候,她会妥协吗?在多大程度上,她能强烈要求并且保有“一间专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里,我以一个“普通”的女生作为例子,不普通的情况就是,有可能某个女生早早就有了规划自我空间的意识,或者她早早就开始从事需要独立空间的工作,她深知独立的空间对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无论去到哪里,她都能给自己留一个独立的空间。“普通”的情况就是,某个女生有可能从未意识到这样的“一间自己的房间”对自己的重要性,又或者,她心心念念的“独立空间”会因为经济或其它原因而不得不搁置和让步。
在我接触过和观察过的人里,很少女性会意识到“一间自己的房间”的重要性,有可能她们不认识伍尔夫,也没看过伍尔夫的著作;有可能她们对写作或创作没有兴趣;有可能她们认为自己居住的地方已经足够舒适,足够满足自己的需要,无需去另辟一个专门的地方用于思考和反思;有可能她们确实没有充分的经济条件去扩大自己的生活空间……鉴于样本量不多和样本范围不够广,我只能尽量描述其中的共性。不过,我会想,如果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是这样的共性,那么放在一百个人里,一千个人里又会如何呢。以前,我总觉得什么报告的数字对我而言都是用处不大的,因为有可能那份报告根本没有包纳我的情况,又何来代表我呢,但现在我会想,当一个问题成为一个大范围的问题时,无论自己的个别情况是否包含在里面,它已经在代表问题的属性,我没注意到问题,有可能我的情况没有达到问题的警戒性,也有可能我的情况恰巧没有成为问题,但这些都不代表问题不存在。
如果说,一个女生的经济条件可以支撑她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那么她更有可能去保证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然而,是否拥有自己的房间的女生就能体会到伍尔夫所说的”一间自己的房间“的意义呢,这就不一定了。伍尔夫是从身为女性作家的角度去阐述这个房间的重要性,在当时,她的阐述是直面女性身处男权社会中的困境和挑战。放在今天,这个意义可以延伸到其它地方。如果女性身为作家或创作者,那么作品就是她的声音,如果女性不从事这两种职业,那么“一间自己的房间”意味着什么。
在我看来,“一间自己的房间”,它不仅仅是一个“专属的,独立的,稳定存在的“空间,它还代表着一种自我的声音。我在这个房间里形成自己的声音,发出自己的声音。我深知发出声音的背后需要足够多的知识沉淀和努力。不排除有人自小害羞无法自如表达;不排除有些人的声音总是被权威和不合理的正当性压倒;不排除有些人在经过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才终于觉醒和明晰过来……基于以上这些理由,女性可以以“自己的房间”作为起点,在这里获得自己的声音的力量,从而迎抗外界。
现代社会的优势和劣势在许多地方都有详尽的描述,我也无法在享用它的好处的同时贬低它的坏处,然而,我在多大的程度上保有自己的警惕性,这是可以选择的。为了不被主流声音给淹没,为了不被更强大的声音给覆盖,为了不畏惧表达,自我的声音都是极有必要的。更重要的事,即便自我能发出声音,也不代表自己的声音一定会被外界接收到,理解到和感知到。有时候,这是一种没有回应的努力;有时候,自我的声音仅在身边的一个小圈子发生作用,但这些都无碍。我无法预知自己是否会碰到更有决定性的事情,但我可以从各个事件中吸取经验。
想起以前发生的一件事。第一年,我与ABC三个人组成团体参加一个活动,A是我们的leader,活动的地方在某个科技楼;第二年,我与ABC三个人又组成团体参加一个活动,A仍然是leader,活动地点在某个文化楼。这个科技楼与文化楼只相隔一个马路,所以时隔一年以后,记忆可能模糊了。活动结束后,B说想不到这次又在科技楼,C也跟着说,对啊,也是科技楼;然而,我却说:不对,上次是科技楼,这次是文化楼,我记得很清楚的。当时B和C都不认同我的说法,还举了很多例子说明自己的记忆没错。我无法给证据,因为没有照片或文字存底,只能说我知道的事实,但我坚信自己的记忆没有错。后来,C跟我说她后来跟leader A证实了,确实是去年在科技楼,今年在文化楼,她与B都记错了。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至今我还记得它整个来龙去脉。它给我的启示是,在一个陌生的团体里,人的话语权也是有差别的。在有证据支撑的事实下,人们会相信事实;在事实不明确的情况下,人们会相信话语权更大一些的人。我在团体里鲜少出声,当时我的意见与B,C都不同,在她们眼里,还有点我在故意为难的意思。这件事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会受到团体的影响,诸如团体成员的话语权的大小,团体内部的压力。
再想象,一个女生,如果不是从事文字,传媒工作,那么她有可能发出声音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职场,以及自己身边的人。家,职场与身边的人,看似都是一个女生熟悉的地方,但往往熟悉的地方,存在着更多不容察觉的情况。往往熟悉的地方,很容易因为习惯而习以为常,因为习以为常而忽略不计。我总觉得话语是有暗示性和嵌入性的。如果一个人反反复复听着同一番话,听着同一种责备,听着同一种劝导,她会不知不觉地认定话语指定的东西。正因为家,职场与身边的人,都是日日需要面对的人,那么长期以往,这个影响不容小觑。等到女生发现自己要发声,要与之对抗的时候,她要面对的困难和压力也是相当大的。这里,我无法列举“家,职场和身边的人”对一个女生的影响会有哪些,问题总是因人而异的。不过,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问题去寻找答案。
那么,发声是否真的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呢,也不然,如果有足够的底气,有足够的能力,无论站在哪里都可以发声,只是,当一个女生希望自己的发声能够形成一些东西,能够创造一些东西,那么这样的“一间自己的房间”,它会是一个忠实又有力量的良伴。发声,在我看来,还有更深层的意思,那就是遵循内心,破除内心的恐惧,勇敢地表达,这也意味着人要去吸纳更多新的东西,要认识和学习前人的智慧,要带着疑问直面现实的困境。
当我们以为当今的女性如何如何,那么近代的女性是如何的,古代的女性是如何的,文学里的女性是如何的,中国的女性是如何的,外国的女性是如何的,在各个女性主义思潮里的女性是如何的,女性作家书写的女性是如何的,男性作家书写的女性是如何的,女性眼里的女性是如何的,男性眼里的女性是如何的,不同年龄段的女性是如何,身为女性意味着什么……
追本溯源,思考日常之外的东西,或许就是“一间自己的房间”可以容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