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7NEWS网站上看到一篇村上春树的特别访谈,主要围绕着40年来村上春树独有的写作方法,故事于社会的作用,以及身为作家的责任等进行的访谈,想着翻译一下。总共分为三个部分。此为上篇。
采访者:文芸評論家・湯川豊氏、共同通信編集委員・小山鉄郎;访谈时间是2019.4.17
村上:正好在40年前的5月份,我获得了群像新人奖。授奖仪式是5月8日。会场在新桥的第一酒店。
— 40年间,您还活跃于一线。即便是夏目漱石也只有10年左右的作家活动时间。笔耕不辍地写小说,您真是非常罕见的作家。
村上:到了第10年出现了节点,在那个节点我改变了小说和文章的形式,之后就连自己也不觉厌烦那样写着。新的目标总会出现。这也挺好的。
— 那么想先跟您聊一下刚出了文库版的长篇小说《刺杀骑士团长》。
▽被回响吸引
村上:这是最开始的书名。当然我是从莫扎特的《唐·乔万尼》想到的书名,被《刺杀骑士团长》这些字眼那不可思议的,不稳定的回响给吸引了,心想能否用这个题目并且以日文为舞台写故事呢,于是就从这里开始了。
— 只是书名吗?
村上:写《海边的卡夫卡》那时候也是如此的。先有了《海边的卡夫卡》这个题目,而后才思考能写怎样的故事。所以从有故事,到实际开始写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一开始没确定书名的大概就是《挪威的森林》了吧。那个直到最后,都没有决定书名。
— 《雨中的庭院》确实也曾作为书名的候补…。
村上:这次,我觉得与上田秋成的《二世之缘》好像也有什么关联。
— 《春雨物语》的一个故事。从地下挖出即身佛(断食而死,化身为木乃伊的行者),在这里出现了。
村上:我去东北旅行时,实际上见过好几个木乃伊。偶尔在京都的二手书店也曾读过关于木乃伊的制作方法的书。
▽只能横着走路
— 在《海边的卡夫卡》里,也出现了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
村上:我喜欢秋成。也特别喜欢《二世之缘》。那是个挖出了即身佛后,变成了无用之人的故事。
上田秋成是愤世嫉俗的人,所以能写这种曲折的故事。它不只是怪谈。
— 确实如此。
村上:我父亲的老家是京都的净土宗的寺院。在父亲死了以后,净土宗的寺院的主持也帮忙诵经了。跟那个主持聊天后知道寺院里有秋成的墓,所以拜托他让我看了。
一看才发现墓上雕刻了蟹。问他这是为什么,原来愤世嫉俗的秋成曾留下遗言说要在墓上刻下只能横着走路的东西。
— 真有趣。
村上:秋成在晚年的时候,好像得到过那个寺院的照顾。
▽黑暗的魑魅魍魎
— 也就是说秋成的《二世之缘》与《刺杀骑士团长》重合在一起了…。《刺杀骑士团长》写的是,挖开了主人公居住的家的建筑用地内的杂木林后,发现了从前留下的“洞”。
村上:我写的故事,无意识地或潜意识地,会自然而然地把探究意识的底层作为主题。挖开了意识后,会发现底部有一种魑魅魍魎。从这种黑暗里能牵引出什么东西来呢,最终就全靠直觉了。唯有集中意识委身于直觉。不能依赖逻辑或者先例。某种意义上这是很危险的。
《寻羊历险记》里的是“羊男”。《发条鸟年代记》里的是“从井壁穿越过去后存在的世界”,而《世界尽头于冷酷仙境》则是“やみくろ”。
(注:在小说里,“やみくろ”是指在东京地下生存的东西,只饮污水,只吃腐坏的食物。)
这次就出现了“骑士团长”。
从过去到来的信使
不是人的存在 兴趣是偏差法和重叠法 —— 我满怀期待那样阅读了骑士团长登场的场面。身长大约60公分,可爱极了。
村上:如果太大的话就很难处理了。无论怎样都会成为威胁的。小型一点的话能显得紧凑些,而且也易于集中处理。这个尺寸能均等地缩小。虽然是作为一个存在,但也能从日常中隔绝开。
— 在《海边但卡夫卡》里出现了以炸鸡店的人偶出现的Colonel Sanders和Johnnie Walker这种不是人的存在。然而,这种屡次登场,并且带动故事发展的不是人的存在还是第一次。
村上:确实,没有像骑士团长那样一直出现的。
— 那个骑士团长宣称自己是“意念”。也就是“观念”。
▽Alter Ego / 另一个自我
村上:正是如此,我觉得只是固定一个意义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写完才开始想,不过我觉得骑士团长就是登场人物的分身的集合体了。或许就是不同人物的其他侧面的映照的镜子。
又或许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历史的联系,抑或说是从过去到来的信使也不一定。然而, 不管怎么说都只有一个可能性,正解是我也有可能。只能留给读者自己思考了。
— 写成了如同中立一般的存在了。
村上:不能说是善的存在,也不能说成是恶的。我觉得是超越了这种价值观的“导引者”吧。而且也不是谁都能看到的。只有能看见的才能看见。
— 那个骑士团长说话的方式也让人印象深刻。会使用“あらない”这种话,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却总是用“诸君”称呼。
村上:这种地方要怎么翻译才好呢,好像各位翻译者都很困惑。
— 经常被称呼为“诸君”的主人公,对骑士团长而言似乎没有“二人称单数”的感觉了。而且“あらない”是“ある(有)”的否定形,果真会让人想成是观念的存在的语言。
▽Nichtsein(不存在)
村上:是这样。有点像德语的哲学书的翻译。“あらない”就是德语的“Nichtsein(不存在)”的感觉。因为我一直有做翻译,所以很习惯地把一种语言置换成不同的形式。因此这种事物会自然而然地浮现脑海。语言的回响,对我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也有音乐的印象吧。
— 您做了很多翻译,也经常去国外。也曾长时间在海外居住。不过,村上作品的长篇小说都是以日本为舞台的。这个《刺杀骑士团长》也是以日本为舞台的。
村上:或许,我对“内在事物”与“外在事物”相互间的替换有兴趣吧。比如说在这部小说里,本来存在于西欧的《骑士团长》,以日本的飞鸟时代的衣着登场了。因此读者也会因为这个究竟是什么呢这种违和感而感兴趣。如果我原封不动地使用《唐·乔万尼》,故事就没法展开了。
▽转移可能的文化
— 诚如您所说。
村上:我刚出道那会,经常写出国之类的作品。然而这类型作品对我而言并不太有吸引力。我对意义的交换这类型的东西更感兴趣。或者说精神的物物交换。为此,就有必要对小说语言进行重洗。因为既成的文体没法完成这项工作。
— 这部以日本为舞台的作品,也会被翻译到海外。
村上:身穿日本古代衣裳的骑士团长这种“意念““观念”,即便文化不同,也能进行转移。
一方面即便拥有相同的观念,它也会根据扎根的土壤,而衍生出不同的意义。我就是对这种偏差和重合有兴趣而写的。
翻译仅为记录之用,原文请参考:村上春樹さん特別インタビュ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