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发生了“雄三叔叔换水事件”。
妈妈的弟弟雄三叔叔因为有事来我们家,我看着他跟父母说话。“你们被骗了”“求求你们了,清醒过来吧”,我看着他好几次摇着妈妈的肩膀说。
“你不觉得孩子很可怜吗?”雄三叔叔用手指着吃着他带过来的布丁的我和小雅说。
先不论小雅,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怜的。父母很温柔,而布丁也很好吃。
这个时候,妈妈一边说着:“你这么大声,也不怕吵着邻居吗?”,一边慢悠悠地示意雄三叔叔喝茶。
爸爸还是爸爸的样子,无论雄三叔叔说什么,他都是以“嗯”、“是呢”、“考虑一下吧”回应,大部分说出口的话都是一样的。实际上,眼前的雄三叔叔究竟因为什么而愤怒,我是一点也不清楚的。很多时候是他一个人叉着腿站着,脸红耳赤那样口沫四溅。而其他人则坐着喝茶。
以某天为界,雄三叔叔变得一点也不生气了。与以往一样没有事先告知就过来的雄三叔叔,在门口脱鞋的时候,眼神落在妈妈的头上。他讨厌放在头上的东西,要是像以前,肯定会把妈妈的头顶扯下来那样把毛巾弄掉。
注意到雄三叔叔的视线后,妈妈慌慌张张地把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拿在手上,看着这个,叔叔却说了让人无法相信的话:“啊,没事没事,就那样放着吧。”
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妈妈说:“那个很重要吧。”脸上竟然还挂着笑容。那天,雄三叔叔在坐垫上盘腿坐着,喝着妈妈泡的茶,而且还跟我们一起吃他带过来的泡芙。
“金星的恩赐,是吧。这个茶也是用那个水泡的吧。”他端着茶杯喝水的时候问妈妈。
“嗯。金星的恩赐。是的。你知道?”虽然对与平常不同的叔叔感到疑惑,可妈妈还是高兴地说。
“好像吧,感觉是那样的。味道,有点像……”
“甜吗?”
“啊,是啊。甜的。”
“是吧。还要来一杯吗?”
“好啊。”
“你把几瓶水放在袋子里拿回去吧。那个,慎吾不是烦恼不够高吗?让他每天喝这个水吧。”
“唉?这个水吗?不是喝牛奶?”
“笨啊。持续喝一个星期就知道结果了。”
虽然叔叔最终没有把妈妈装好的水带回去,可那天全程都挺温和的。离开的时候,还一边温柔地摸着我和小雅的头,一边说“还会再来的。”
从那以后,雄三叔叔就以一个星期一次的频率来我家。从前那种怒气冲天的感觉一概消失不见,只是悠哉悠哉地喝茶,吃点心,以及问妈妈的近况。
“最近怎么样,有改变吗?”
“嗯嗯,挺好的。”
“水的作用吗?”
“是啊。就这样把纱布什么的浸湿了放在患处,还可以代替湿布。我觉得对和歌子的疝气也挺有用的。”
“她的疝气啊,上周刚做了手术。”
“这样啊,早告诉你就好了。”
“嗯。要是能早知道就好了。”
妈妈与雄三叔叔,笑的时候从他们那厚厚的嘴唇之间看到的虎牙是一模一样的。妈妈翻看目录的时候,说这个围巾挺适合和歌子的,约定了下订作为庆祝她手术成功的礼物。
温柔的雄三叔叔进行的温和的访问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一天终止了。
那天是星期天,爸爸也在家。从妈妈那里听到雄三叔叔的最近的变化的爸爸,对于叔叔的到来很高兴。或许想让雄三叔叔也试一下他在落合先生那里得到的待遇吧,在说了一会水的效果后,他让妈妈把洗脸盆和毛巾拿过来了。
这样,轻轻地浸一下,轻轻就好了,一边说着话一边高兴地在雄三叔叔面前叠毛巾的爸爸看起来真的喜悦无比。
“好啦,可以了。”
爸爸递过来的毛巾,雄三叔叔却没有接过去。
“放在头上试试,就像这样。”
“……大哥才是,喜欢的话请吧。”雄三叔叔认真地对着爸爸说。
“这样吗?那好,给你看看。”
爸爸把已经放在头上的毛巾取下,接着把为雄三叔叔准备的浸湿的毛巾放在头上。
“怎么样?”
“挺好的。很好。”
“什么很好?”
“首先,绷紧的肌肉松弛开了,这是肯定的。一直放着就感觉不到,但如果长时间拿开的话,以及停止喝金星的恩赐的话,就会马上知道了。数值会冒出来的。我的话,不一会身体就会垮掉的。”
“那个”
“雄三也试试看吧。”
“来啊”
“大哥,这根本不是金星的恩赐的原因哦。”对于雄三叔叔说的话,爸爸和妈妈的表情,都笑着僵住了。
“这是公园自来水管的水。”
“雄三,你说什么呢?”
“……开什么玩笑啊。”
“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是用特别的仪式净化过的水。”
“换了。那个纸箱里装着的水,全部都换过了。”
爸爸和妈妈都呆住了。以为雄三叔叔在说笑话吧,一开始还想笑的爸爸,突然不笑了,反而浑身颤栗。
“金星的恩赐……”
“扔了。”
“什么?”
“全部扔了。”
“……把孕育着宇宙的能量的水……?”
“真是不可理喻。那个不管怎样都是自来水。真的察觉不到吗?你们啊,已经两个月都喝着公园的自来水了。知道了吧,姐姐。这样就能清醒了吧。到此为止吧。”
“别这么说。”
“根本不是谎话。你把容器倒过来看。有我的签名的水全部都是自来水。”
妈妈从箱子里取出一瓶水,然后把瓶子倒转,瓶底用魔术笔写着一个大大的“有”字。
“滚!”
爸爸尖叫着喊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暴怒的样子。无论是脸还是眼睛都是红通通的,我甚至想爸爸是不是要大声痛哭了。
在至今为止的人生里恐怕都不曾打过架的爸爸的拳头或许能冲破天际吧。
“滚!滚!滚!”
我站起身打开窗,然后把放在停自行车的空地上的羽毛球拍拿在手上走回来。
我一边喊着“滚!滚!滚!”,一边用球拍任意地拍打着雄三叔叔的头和背。雄三叔叔也在拼命反抗。他走到喊着“别来了”的妈妈的身旁,一手抓住她的手臂。
“干什么呢!”
“我还会来的。”
“放开我!”
“孩子们会过来接的。”
“回去!”
“滚!”
不管我怎么拍打雄三叔叔的屁股,他的大屁股还是纹丝不动。当小雅从厨房里拿着刀冲出来的时候,抓着妈妈的手臂的雄三叔叔的手才停下来。
“滚!”
小雅用双手握着刀,浑身颤抖地盯着雄三叔叔。即便是吵架也肯定是我哭的,然而几乎不会哭的小雅却哭得稀里哗啦那样喊道:“回去!回去!”
雄三叔叔像瞬间失去力气一样松开了妈妈的手臂,无奈地走到门口。他被我一边用球拍打着屁股一边慢腾腾地穿鞋,开了门后他回过头来说:“……我还会来的。”
“别来了!”全部人都这么回应道,之后大门被“砰”地关上了。从那以后,叔叔就再也没来过了。第二年,在外婆的葬礼上,虽久违地见上面了,可大人之间都没有说话。我倒是从很远的地方对着表哥慎吾反复做了几十遍鬼脸。
尽管是亲戚,可在别的城市居住,且没有备用钥匙的雄三叔叔是在什么时候出入我家,并且怎样把容器的水更换了呢……。这种事有可能吗?那里面的东西真的换了吗……?冷静地思考的话,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父母这般下结论。那就是,雄三叔叔在说谎。
但是,事实真的是雄三叔叔换的。他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潜入我家,把装着水的容器搬上车,然后开车去到附近最大的公园。他小心翼翼地撕开胶带,开箱,之后更加小心翼翼地打开容器的盖子,撕下黄色的胶带后打开盖子。把容器的水倒光后,他用油性的魔术笔在已经变干的容器里签上名,之后拧开公园的水龙头,把容器注满自来水。盖上盖子,封上胶带后,他把容器重新放回箱子里,搬上车,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们运回家。
要完成这种事必须要有协助者。事后才知道,这个协助者正是小雅。
在父母和我都出门后,小雅给雄三叔叔打电话,告诉他这是个机会了。让叔叔知道该运的箱子;给他带路去到最大的公园;利索地撕下胶带;打开盖子;盖上盖子;给黑色的魔术笔;这些全都是小雅做的。在小雅离家出走前的那个晚上,她把这些告诉我了。
“我以为会顺顺利利的。”小雅软弱无力地笑着说。“却没想到反作用了……”
一想到在公园的自来水管前弯着腰,并且把容器的胶带一点一点地撕开的小雅那白嫩的小手时,拿着刀指着雄三叔叔那惨白且颤抖着的手也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最后见到的小雅的手,上面布满了无数的伤痕和涂鸦,隐匿其下的才是真正的皮肤的颜色。无名指上带着男朋友送给她的金戒指,它在书桌的荧光灯的照耀下映照成一头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