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到一本书，是《Monsieur Proust（普鲁斯特先生）》。它是普鲁斯特生前最后十年（1913-1922）的贴身女管家Céleste Albaret的口述回忆。我试着读了两章，发现它是我现阶段很好的法语阅读材料，没有十分深奥的用词，且句子也不太复杂。最重要的是，在这本书里，能读到许多有关普鲁斯特的生活趣事。这么看来，它也算是一个传记以外的传记，来自Céleste一个人的回忆，一个人的感受，一个人对一段珍贵过往的深深缅怀。
基于阅读法语和了解普鲁斯特的双重意义，在此或往后对这本书的记录，都会或多或少地引用书里的内容，一是为了记录一些法语用句，二是也想尽可能地原汁原味般呈现原文的内容，皆因里面有许多普鲁斯特本人说的话（尽管这也是Céleste的回忆）。
我不确定自己会为这本书写多少，多半也是随心而为，读到特别触动的地方就会记录一下，所以，没有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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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Céleste决定讲述自己的回忆时，距离她第一次见普鲁斯特已经过去六十年了，然而往事一如昨日。当她想起从前普鲁斯特跟她说的话，便更觉如此。
« Quand je serai mort, vous penserez toujours au petit Marcel, car vous n’en trouverez jamais d’autre comme lui. » （当我死了以后，您要经常想起小马塞尔，因为您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的人了。）
1913年，仅仅二十三岁的Céleste与Odilon Albaret结婚，而后跟随Odilon到巴黎生活。Odilon是普鲁斯特的司机，当他们结婚的时候，普鲁斯特还给Odilon寄去贺卡。贺词不长，因为普鲁斯特说他感冒了不能写太多。
为了方便工作，Odilon需要住在一个靠近咖啡馆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电话，如此当普鲁斯特需要他的时候，总能找到他，不论多晚。来自乡村的Céleste一开始并不适应巴黎的生活，连买菜或用瓦斯炉做饭都不晓得，又因为Odilon的工作时间不定，往往很晚才回家，所以Céleste的巴黎生活无聊又不知所措。
初次见普鲁斯特的情景，更像是新婚夫妇的初次拜访。在Céleste看来，普鲁斯特年轻，清瘦，皮肤好，且牙齿非常洁白。有些人因为普鲁斯特的优雅身姿误以为他不高，不过Céleste说普鲁斯特的身高与她相仿，有一米七二。
普鲁斯特对Céleste说，「— Madame, je vous présente Marcel Proust, en négligé, décoiffé et sans barbe.（— 女士，我向您介绍马塞尔·普鲁斯特，居家装束，没有胡子。） 」
听到这，Céleste有些疑惑，为何普鲁斯特要特地说「没有胡子」，后来她的丈夫跟她说因为普鲁斯特有一撮很漂亮的黑胡子，不过他昨晚刚剃掉了，所以他想表达的是这一刻的他仿佛是一个全新的他。
过了一些时间，普鲁斯特关心起Céleste，便问Odilon她的情况。普鲁斯特觉得Céleste多半是太想念自己的母亲了，然后他说他自己的书《在斯万家那边》将要出版了，他现在做一些签名版，不如让Céleste把这些签名版的书送给各位友人，这样一来，也是一个挺好的消遣。
「J’ai mon livre, Du côté de chez Swann, qui va paraître chez Grasset, et je signe en ce moment les exemplaires d’hommages à mes amis. Si cela plaît à votre femme, elle pourrait venir prendre les exemplaires dédicacés et les porter à leurs destinataires. Cela lui ferait peut-être une distraction.」
以书之名，这便是Céleste与普鲁斯特之间深厚关系的开始。
Céleste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普鲁斯特的贴身男仆Nicolas会把书包装好，而Céleste就充当一个好信使。书的包装也有普鲁斯特的讲究，送给女性的用粉色纸，送给男性的用蓝色纸。
「Le papier qui les enveloppait était différent selon le cas – rose, si le livre était destiné à une femme, bleu pour les hommes.」
送书的事告一段落后，普鲁斯特仍旧热心地让Céleste当他的信使，因此，Céleste还会每日到普鲁斯特家，但是她多数时间都呆在厨房，等待自己的差事。没有允许，她不得「踏足」公寓的其他地方。
Nicolas的妻子Céline是贴身女仆，她不喜欢Céleste，因为她担心有天Céleste会取代她，然而，对Céleste而言，她不把「信使」当成自己的工作，她以为到此为止的事都是暂时的。后来，Céline因病需要住院治疗，为此，普鲁斯特建议Nicolas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她，把一些工作交给Céleste。于是，Céleste得到了亲自服侍普鲁斯特的机会。
Céleste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每天下午在厨房等着，听到铃声，就给普鲁斯特送咖啡和牛角包。接连几天，铃声都没有响，可无所事事的Céleste完全不觉得时间被虚度了，因为等待的每分每秒，本就包含在这份差事里的。
「Le plus drôle est que je ne me souviens pas de m’être jamais ennuyée, pendant ces heures d’attente. Je ne faisais rien, je ne lisais même pas. Et pas un coup de sonnette. Pas de visiteurs non plus. Rien. Personne.（奇怪的是，在几个小时的等待时间里，我完全没感觉自己无聊。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看。没有铃声响起。没有来访的人。什么也没有。）」
终于有一日，铃声响起来了。Céleste遵照Nicolas给的细致吩咐，上楼梯，穿过门口和沙龙后，到第四个房间。到了房门前，不要敲门，直接开门进房间。到了房间以后，在桌上的银质托盘上放下东西就可以离开。千万不要跟普鲁斯特说话，除非他发问。
房间里烟雾弥漫，Nicolas曾说普鲁斯特在醒着的时候会熏一些粉末以缓解他的哮喘，于是，Céleste看到了一个奇异的，被封闭起来的世界。房间只开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床头灯，她几乎看不见普鲁斯特，仿佛他已经消失在烟雾里，但是她晓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她。普鲁斯特没有发言，只对她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感谢。
Céleste深信自己被眼前的神秘给吸引了。那个烟雾弥漫的房间，那个隐没在烟雾里的人，那双坚定有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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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相对于一个人的生命长度来说，或许并不长，然而有幸在普鲁斯特身旁工作的十年，对Céleste而言，是美丽的。
「Dix années, ce n’est pas si long. Mais c’était M. Proust, et ces dix années chez lui, avec lui, c’est toute une vie pour moi, et je remercie le destin de me l’avoir donnée, parce que je n’aurais pu rêver d’une vie plus belle. （十年，它并不长。可是，那是普鲁斯特先生，在他身旁的十年，和他在一起，这是我的整个生命。我感恩天赐的命运，因为我无法想象一种比之更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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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éleste感恩普鲁斯特的细心和细腻觉察，因为当初是他看到她或许在想念母亲，尽管不是真正的无聊，迟早也会无聊，所以他提议让她送书送信，让她走出家门，让她去消磨时间。
某个时间，Céleste在普鲁斯特跟前赞美他不仅仅是一个巫师，还是一个魔术师。普鲁斯特还笑道：「Céleste，您真是这么想的吗？」
「— Monsieur, vous n’êtes pas seulement un enchanteur, vous êtes un magicien.」
「— Céleste, vous croyez ?」
Céleste相信在他心底，他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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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章里引用的法语文段出自《Monsieur Proust》第一、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