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996年二月。这一年的正月定子的哥哥藤原伊周因随从射杀花山天皇一事而被定罪,自此,定子继父亲去世(995年四月)后再次失去哥哥的庇护。藤原齐信因为这事与藤原道长拉近距离,在四月晋升为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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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返る年の二月二十五日に
二月二十五日这一日,中宫定子移居至「職の御曹司」,而清少纳言仍旧逗留在原处「梅壺」。第二日,她收到齐信的信,说当晚有「不得不说的事」要跟她说,一定要等着,敲门的时候可别让他等太久。不过,当晚清少纳言去了别的地方没有等他。清晨醒来后,留守的人跟她说昨晚有人过来敲了很久的门,想让帮忙传话,但是拒绝了。清少纳言想,多半齐信会很焦急吧。不一会,齐信的随从就过来传话,说齐信有话跟她讲。
就在此处,清少纳言用了整整一段话描述齐信的衣着和他宛若从物语里走出来的美男子的模样。
「桜の直衣は、とても華やかで、裏の色艶などは、言うべき言葉もないほど、清らかでうつくしいが、それに、地は葡萄染のたいへん色濃い指貫に、藤の折枝の模様を、豪華に織り散らして、下着の紅の色や、砧で打った光沢などは輝くばかりに見える。その下には白いや薄紫色のなどの下着が、たくさん重ねっている。簀子が狭いので、片足は縁から下におろしながら、片足で座って、上半身は少し簾のもと近くに寄っていらっしゃる様子は、ほんとうに、絵に描いたり、物語の中でのすばらしいこととして言ったりしているのは、まさしくこれのことというふに見える。(樱色的直衣,华美十分,内里的色泽,无可言喻般清透美丽,色彩浓郁的葡萄染指贯上混织着华丽的藤花折枝花纹,红色衬衣也透露着闪亮的光泽。衬衣下还叠穿着多重白色或薄紫色的衬衣。地方有点窄,他一边腿放在缘下,一边腿坐着,上半身稍稍倾斜靠近帘子的模样,真的,宛如画里的,物语里会出现的让人啧啧称赞的美丽模样。)」
庭院前,西边有白梅,东边有红梅,岁月静好的样子让人心生赞美。相较于衣着还是容貌都比自己优越的年轻女官们,清少纳言落寞般写了自己的模样。
「ひどく盛りを過ぎ、古びた女で、髪なども自分のではないからのだろうか、所々がちぢれ乱れて、だいたいが、今は喪服でいつもと色が違っている時なので、色があるかないかもわからぬほどの薄い鈍色の表着や、重ねの色合もはっきりしない着物などを着ているから、全然引き立っても見えないのに。(早早过了盛年的女人,连头发也不属于自己的,四处卷发凌乱,如今穿着与平素色调不同的丧服,似有似无的薄鼠色,以及丝毫不分明的叠穿色调,无论怎么衬托也是徒劳的。因为中宫不在这里,此刻连唐衣也没穿,难得的气氛也被破坏了。)」
美得一丝不苟的齐信与毫无美感可言的自己,这是清少纳言故意写的,还是当真这么想的呢。我想在那一刻,她的感受是真实的。因为她预感到齐信将会升职;预感到当他归入藤原道长的队列后,就会远离中宫定子;预感到自己与齐信将会隔得越来越远。不论曾经交情如何,往后都不会像从前那样。她在这里留下的是自己眼里的最美的齐信。不巧的是,最美的齐信与落寞的自己,定格在这一刻。是悲伤的,是无奈的,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的。
当齐信面对清少纳言的时候,他并没有说他想要说的「不得不说的事」,只是吐槽了一下昨晚的遭遇,明明让她等却没有等,而留守的人态度也非常不好之类的。那么,他想要说的「特别的事」是什么呢。是他的剖白,他的解释,还是他的什么。他没有说,清少纳言也没有问。
看着齐信离开,落寞的清少纳言,继续沉沦在无缘由的落寞思索里。
「外から見る人があったらその人は、すばらしく、内側にどんな美人がいるのだろうと思うに違いにない。反対に奥の方から見られているとしたら、わたしの後ろ姿こそは、外にそんなに素敵な男性がいようかとも、思いつくこともできないだろう。(外面若有人看着,肯定会想里面的人该是多么优雅的美人。相反,里面若有人看着我的背面,怎么也想不到外面坐着如此漂亮的男人吧。)」
无处不在的对比,甚至透露着一丝丝悲怆的意味。
黄昏时分,清少纳言来到定子的身旁,尽管这时是服丧期,可定子以及身旁的女官们仍旧一如既往地谈论物语的种种。定子说,「中午齐信来过,若是被她(清少纳言)看见的话,肯定又会赞美他多么多么好看。」别的女官们也跟着说,「是啊,比平常还要无可挑剔。」清少纳言说了自己也见过齐信后,大家都笑道,「谁都看见了,只是没有人会看得这么彻底,连针头和缝线都看得仔仔细细的。」
众人都晓得齐信与清少纳言交好,所以才这样开玩笑。然而,也因为此,后来清少纳言遭受质疑,认为她与藤原道长那边的人有来往,被排挤而无可辩解的她,不得不离开定子,回家了好长一段时间。
清少纳言写得这么细致,写得这么坦白,她不吝啬自己对齐信的赞美,也不吝啬自己的真诚。文字是她的辩白,也是她的喜爱。别人读到这一篇,会怎么想她与齐信都不重要了吧。
她感念的是一段美好时光的逝去。
注:服丧是因为定子的父亲藤原道隆在995年四月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