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翻译自川上未映子的《マリーの愛の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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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赖于不能对着人说“去死”这种话的教育,玛丽至今为止一次也没向别人说过这种话,而且,心里也从未这么想过。因为对玛丽的教育而言,“不能对人说”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周围没人的时候或者在心里,无论说多少都没问题。但是至今为止,玛丽从未说过这种话,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去死,这种话是理所当然的,玛丽周围的人都可以笑着说出来。即便居住的地方改变了也是这样。不论是电视上,还是偶尔在网络上看到的也是这样。这个,虽说不上是非常普通的问候,但是这种话,也是无论多少也不嫌过的随随便便的话。
被说了去死就会死的人基本是没有的,但即便不被说去死也会死的人反而更多。这是毫无意义的说笑。这种事情肯定知道的。但是,每次听到别人开玩笑那样说这种话的时候,玛丽的身体就会发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父亲——用与身体不合的大手抓住自己的肩膀,并且用上几个小时去训斥她那微小的失败,纠缠不放地摇晃着的那个父亲可能会飞走也不一定吧,玛丽会一样样地认真地做好防备。但是当然地,无论是音乐室,公用的客厅,通信室,还是樟树丛生的院子,这位父亲都没有出现。是啊,这里不再是家里了。这是米亚宿舍。
父亲会以那样的姿态出现这件事,玛丽甚至会像念咒语一般念给自己听。这里已经不是家里了。伴随着那些日子而在她自己身上存在着的很多细胞都死了,指甲和毛发也几乎没有生长过。她以依赖般的心情拥抱那个已然新生的自己,用双手捧着脸。但是在深夜里,什么东西在玛丽的耳边悄声嘀咕着。如果想起什么的话,那就代表着它会发生。玛丽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接着眨了好几次眼睛。跟着——确认在墙壁上倒映出来的树的影子没有伸长也没有缩短。没问题的。全部都结束了。不会有任何人再来触碰睡着的我。也没有必要紧闭着颤抖的眼皮假装睡着的样子。玛丽深呼吸了一口气。是的,这里是距离那里很远很远的,米亚的宿舍。
有一天,玛丽意外地去了湖边。
因为没想过也没见过这种地方会在绘本或者童话或者故事以外的现实里出现,所以玛丽非常惊讶。湖边。玛丽觉得它很漂亮。对面,延伸着深远的,绿色的森林。
湖边,挺显而易见的。譬如说,像沙子与大海那种关系一样的暧昧地方,这里一概没有。只消踏出一步就是湖了,虽然我有可能掉下去,但是只要我不踏出一步,我就不会掉下去。这么想着还挺愉快的。那里与这里,划着一条清晰分明的谁都知道的线。玛丽这么想着。这里就像蛋糕的边缘一般。平常只需插入小叉子就会崩塌的那个断崖绝壁,玛丽感觉自己正站在那里。
有些地方被覆盖上了黑暗又潮湿的泥土以及杂草,在这无限延伸的膨大的蛋糕上,现在自己正站在这里。载着森林,环绕着绿色的蛋糕。但是如果这是蛋糕的话,那就肯定会在什么时候被某人吃掉。在盘子上放着的蛋糕肯定会在什么时候消失。当然这也包括玛丽在内。
玛丽再一次望着湖。即便如此,水是从那里来的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样子,不会满溢出来也不会干涸,而能保持着刚刚好的水位?难道说水是为了什么更大的——连我们都无法想象的东西润喉而准备的?
玛丽如此思考着。
感觉到人的气息于是往后看,卡怜正站在那里。
玛丽反射性地看了看手表。距离集合时间还有40分钟。虽然真的不想来可也没有办法,卡怜做着这种表情往玛丽这边靠近一些。卡怜是玛丽去年的舍友,也是前不久还交往着的恋人。
在一个月前左右的时间里,她们已经用了几小时,几个星期,乃至于一点点的时间周到细致地说了分别的话,所以到了现在,也没必要再说什么。至少玛丽这边是这样的。如今隔了这么久,以这种距离重新看着卡怜的时候,两人交往时对卡怜那时隐时现的不喜欢的地方,如同用笔改变围起来的颜色以让它更好显示一样,让人惊讶般清晰可见。
譬如,明明年轻却看起来皱巴巴的脸,脸颊上清晰可见的法令纹看起来就像老太太一样让人喜欢不起来。形状过于规整的眉毛也是粗野得让人厌恶。头太大而手臂太短,还有乳头太黑了,这些地方都让人讨厌。与卡怜交往期间,虽然喜欢她,可对这些地方也无法忽视。虽然对恋人的这些地方给予评价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卑鄙且高傲的人,以至于郁闷丧气,但是让自己幻灭的地方却丝毫没有改变。那也是因为卡怜不可能变美了。
“大家都在那边哦。”卡怜说。“但是只有你往森林走。现在估计安娜在那头担心着呢。”
知道的。玛丽这般回应道。眼前浮现出交叉着青筋暴露的双臂,披着散乱刘海,目瞪口呆的安娜的脸。
玛丽,规则就是规则哦。虽然让人沉着,但这种声音就像会让人想起已然不再的谁。安娜是不幸的,却耐心十足的看护。来到米亚宿舍的时候刚好是40岁那年的春天。在那七年前,她那正好一岁的女儿去世了。在头部以上缓慢旋转的木马下方,一直都以仰睡的姿势熟睡的她的女儿,在第二天清晨再也没有醒过来。属于幼儿的大多可见却原因不明的突然死亡症候群。在那里没有丝毫可以被称为理由的就是这个啦这种细微的预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它的发生。医生用尽所有语言去安慰她,对于人们的同情她从心里流出眼泪。但是那个清晨,在那个昏暗的寝室里,她触碰到女儿那胖胖的小手时那个瞬间的感觉,安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里本应存在的东西消失了——从手心里传达出来的情报一瞬间萦绕着安娜的同时,也让她窒息。
安娜好几次想过去死。虽然不知道死是什么,但是她想变成跟女儿一样的状态。但是做不到。体重骤减,不能跟任何人说话,安娜在无法确定的过去的可能性里一味彷徨。如果那个时候让她睡晚一个小时的话。如果屋里的温度一度也没有差异的话。如果让她穿那种衣服的话。如果那个时候最后喝的奶粉的分量没有差异的话。那个晚上,如果不是把她放在床上,而是用手抱着睡觉的话。
跟无法责备也无法宽恕的对方相处,最终把她以及她的丈夫逼入到某种可以称为昏睡的状态里。无论吃什么也没味道,也看不见醒来与睡觉时的差别。安娜不断地住院出院。长期调停的结果是离婚成立,之后安娜在姐姐的家里住下了,又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渐渐地捕捉到眼前的马克杯,晚霞的碎片,文字和时间流逝的轮廓。她参加给有相同遭遇的人开办的疗愈会,直到她能哭着把自己的经历吐露出来的时候,又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有女儿的世界和没有女儿的世界。因为谁因为什么,再也不会消失的这条分界线,在这个裂缝上持续站立了七年后的某个晚上,她终于迎来了不会梦到女儿的睡眠。虽然不知道是哪一边,也有可能只是诱惑而已,但至少安娜能让自己向着那边移动一些。十年以后,安娜来到了照顾女孩们的米亚宿舍。
玛丽走到在她身后最大的一棵树的树根处坐下。卡怜在后面跟着过来。于是同样地,在玛丽旁边坐着的卡怜,又说起了两个人交往时的——当然对玛丽而言已经毫无价值的回忆。
一开始是玛丽被带到米亚宿舍时的事情。关于那个时候的行李太少的事情。最初的回乡许可出来的那天夜里,在卡怜的哥哥的车的后座里,度过了一个晚上的事情。因为这个原因,到了宿舍就变成了一人一个房间。围绕着那件事而出现的各种更加细小的事情,即便至今为止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可我现在可是第一次跟你说的,卡怜总是用这种语气跟玛丽说这些事。无论何时。不久,实际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也会变成一点一点地卷进去的感觉。基于某人的经验的话,在那里混入自己的愿望,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以及在梦里见到的无聊的内容,毫无后续地一个替换一个。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玛丽恍惚地看着湖面,虽然一边附和着一边听着卡怜的话,但是,当说到玛丽第一次作曲的事情时,别说了,玛丽反射性地对着卡怜瞪着眼说。
“不要说这件事,之前不是说过吗?”
“但是,那是很好的歌曲啊。”
今天,很巧合地两人梳了一样的发型。在头部正中央的地方中分,露出整个额头,编了相同长度的相同发色的辫子,从左右两边的肩膀一直垂到胸前。不同的只是,绑头发的橡皮筋的颜色而已。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月,我们的分别才开始浸透到周围,一想到会被谁看到她们两人以这种样子并坐着的话,玛丽的心情就灰暗不已。而且还是同样的发型。真是太傻了,玛丽在心里暗暗叹气。所以最好能早早离开,但是卡怜在身后跟得紧紧的,玛丽更加讨厌被大家看到她们从空无一人的森林回去。
“虽然不是有很要紧的事。”卡怜很小声地开口说话。“分开本身已经,什么事也没有了。也没有依依不舍的心情…..只是”
“只是?”玛丽很快地反问道。
当玛丽发现会话的最后出现“只是”时,就会有一种不得不把那个瞬间准备的东西即刻回收的倾向。
“只是?只是,什么?”
“……虽然知道这种事情一般会让人心情不好。但是,只有一件事,我想请问你的。”
“什么?”
“很简单的。你是否真的爱过我?。”
“爱过吗?这件事?”
“嗯。”卡怜肯定地说。“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爱过我。”
“问这种事,能这么样呢?”玛丽把想着的话说出口。还有玛丽想起了她对卡怜的这种地方——自我陶醉的,自以为是的多愁善感早已经厌烦得不行,到了想砸嘴的地步。
“那个,玛丽。”卡怜微笑着说。
“不能这么样不也没关系吗。净是会变成怎么样,人只能对有益的事情抱有兴趣,没有这种事啦。我想知道什么事情,这不是我自己的自由吗。那个,不是这样吗?”
“那么能不能回答,也是我的自由咯。”玛丽说。
“大体上,有没有爱过这种事,要这么回答才好呢?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嗯,我爱过你哦”,这样就可以了吗?你想听这种话吗?”
“不要想得那么困难啦。”卡怜眯缝着眼睛。“爱过还是没爱过,只要在你知道的范围内回答就可以了。”
玛丽看着卡怜那过于规整的眉毛。跟眼睛一点也不配,那种诡异的角度和长度,让人想起虫子那不愉快的触角。先不说是已经过去的事,一想到跟整了这种眉毛的女孩接吻过几个小时,就无法相信。为了提高警惕,以及打断在那个接吻的延长上存在着的各种各样回忆,玛丽用稍微加强了一下语气说。
“那个,总之这种话是毫无意义的。我与你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跟什么事都没有的人,也不想说爱的话。”
沉默片刻以后,也是呢,卡怜肯定道。“我可能不一样吧。”
但是,卡怜却对着抱着胳膊,皱着眉头的玛丽说:“那么,我就先走了。先回到集合的地方。”
“说不一样的是——我刚刚,也说了没有依依不舍是吧。就是这样哦。或许,我还喜欢你吧。你的照片,我还经常看呢。”
“照片?”玛丽冷淡地反问道。“什么照片?”
“那个当然是我拥有的你的美丽的照片。啊,没事的,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任何人看,只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悄悄地看。”这么说着地时候,卡怜笑了。
“……卡怜,我们约定过,在说完我们已经结束了以后,下次回到家的时候,就要把所有东西都删除掉。你在没人的时候,你看我的照片,先不论是怎样的照片,应该是一张也不能看的。“
像一句又一句地确认那般,玛丽直直地盯着卡怜的眼睛说。卡怜装着糊涂的样子摇头。
”跟你约定之后,我的心情改变了。回忆什么的,看,本就不是任何人的东西。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的事情。我只是顺从它而已。”
看了看手表,离集合时间只剩下20分钟。
跟来时一样也需要花费同样的时间下山。紧接着再用一个小时,就能回到那个早已见惯的房子里。在吃晚饭之前,跟往常一样与同伴们在公用客厅里看无聊的电视节目。又或者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读无用的书。继续写可写可不写的日记。饭后服药,灭灯时间以后的在室确认。脸的内在模样渐渐膨胀起来,在这变成一切以前,用床单把自己包裹起来,什么都不想。同样事情的不断重复。
无论这么注视着森林或者湖面看过去,再也没有紧迫而来的东西。玛丽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在她那两个肺之间有一个薄薄的杯子,每当到了这种心情——如同不断地接受着漏雨的碗一样,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东西。虽然能看得见是水但真正是什么颜色的什么液体,具体就无法得知。从哪里来的,而且到什么时候才会满呢,这些也一无所知。但是,当它满的时候,肯定自己也会死了,玛丽这么相信着。虽然不知道会怎么死。意外地死去,还是被杀死,对于自己的死的形式,不清楚。一滴,又接着一滴。这是对着玛丽的杯子落下来的。玛丽与米亚宿舍里的其他女孩子一样,不是想死的。如果能变得幸福,甚至也想着去变得幸福。不过,在那里存在着一个杯子也不是玛丽的错。当然,有什么会留下来也是一样的。
“那个。”玛丽看着湖面小声地说。
“对你来说,做不到的事情是什么?”
尽管带着挑衅般的态度,可因为玛丽用温和的语气说话,让卡怜挺惊讶的。透过面向着湖面的玛丽的侧脸,看不到任何的情感。但是,做着这种不知怎的模模糊糊的表情的玛丽,卡怜是喜欢的。譬如喝了睡眠导入剂直到入睡前的玛丽。渐渐地,话的逻辑变得暧昧起来,话也变得缓慢起来,焦点松散,甚至出现极为脆弱的感觉。从窗户浸染而来的夜晚那不可靠的蓝色,以及玛丽的样子也让人无法捕捉了。看着在床上毫无力气的,随着分秒而逐渐变薄的玛丽,无论何时,都会让卡怜想起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的这种气氛。
“做不到的事情?”
“做不到的事情哦。”玛丽说。“譬如说——我不能对着别人说,去死,这种话。”
“不能当面说吗?”
“嗯。沉默的时候也不行。想也不行。”
“开玩笑也不行?”
“嗯,开玩笑也不行,不能想。”
“这让你困惑吗?”
“呃,也没有什么困惑的。”
“那,不也挺好的吗?”
“还好啦。”
“我呢”卡怜像在额头的里面试探一般抬起双眼,停顿了一会后说。“我呢,不能踩书。是的。不能踩书。大概,是父母和老师的原因吧。他们跟我说过要好好地对待书。”
“不能踩书啊。”
“嗯。不过现在想来,不仅仅是书,面包啊,人的脸啊,认真想想的话不能踩的东西还是很多的,也不是说书是特别的东西——那个,为什么突然间说这些话。”
卡怜探头看着玛丽的脸。“……难道说,你现在不能说的,真正是想跟我说叫我去死?”
“不是”玛丽平淡地说。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想吗。”
距离集合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刚刚各自走着的路又变成了两个人一起走着。
哈娜和惠里香看到她们两人就咯咯地笑起来。看护系的安娜擦拭着纤细手臂里渗出的汗水,然后又几次甩动手臂把坐垫上沾到的草和泥土呼呼啦啦地抖落下来。把它叠好以后,她向着在初夏的耀眼阳光下,散落在草原上的各个地方的女孩们,大声地把时间告诉她们。
哈娜和惠里香看到她们两人就咯咯地笑起来。看护系的安娜擦拭着纤细手臂里渗出的汗水,然后又几次甩动手臂把坐垫上沾到的草和泥土呼呼啦啦地抖落下来。把它叠好以后,她向着在初夏的耀眼阳光下,散落在草原上的各个地方的女孩们,大声地把时间告诉她们。
当安娜与玛丽的眼神对视到一起时也没有问她去那里了,与她在一起的卡怜也没有说。在米亚宿舍里年纪最小的圭人总是用白三叶草或者其他花制作王冠,然后在自己的周围摆放着。圭人认为比起人,草啊枝啊以及小小的花才是更靠近的生物。玛丽,这个给你。几乎不吃东西的圭人用稍微能把风震动起来的声音对玛丽说。这是用全部自由的时间按人头编织好的那样,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把它放在玛丽的头上。过了一会玛丽把王冠拿在手上看,或许编好以后已经过了一些时间,又或者一开始花就是枯萎的——刚刚看着还白花花的花瓣已经开始褪成茶色了。
一个月两次,星期三下午的野餐——往返需花费一个半小时爬上一个小山,然后女孩们又朝着跟来时一样的路从草原的斜面下山。全员都在肩上背着的印有米亚宿舍的印记的蓝色挎包,随着女孩们走路的步调,在腰间晃动着。安娜在最后面看守着前面的人。卡怜走在玛丽非常前的地方。走了大概十分钟以后,玛丽加快速度追上卡怜,然后大口地喘气。接着说,想继续刚刚说的话。
“首先,你说不能踩的东西有很多,不是这样的。不能踩的东西的数量,并没有那么多。”
还有第二个。关于你向我要求的,爱的证明。
以前,有人想要证明神真的存在。说到神啊,因为是完全的存在所以是神,而完全存在的东西,比起“没有”更加包含了“有”,所以神是存在的。虽然我不能很好地理解,但是,在读到这个的时候,感觉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的。
比起神,爱可能不是完全的吧,所以不能以同样的方法去证明。能以那种样子存在的神与爱是不一样的。是这样的吧。
但是,不能证明,不代表它是不存在的。人会相信什么,不是因为它被证明出来了。因为能想象出来所以才能相信的。也就是说——神和爱,就是这样能被相信而已。以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方法。以不能传达给任何人的方式,就能知道。
那个,人啊,真正来说,只有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才能生出爱的吧。把在什么地方存在着的大爱的一部分错以为是自己的一部分,然后感觉自己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虽然以为可以做微不足道的光的加减,或者让风移动,但是爱本身,是超越于我们的存在,从最初到最后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存在着的,说爱什么的,也肯定不是我们个人的东西,而是在某个地方存在着。在某个地方存在着的东西,不过是我们偶尔能触碰到或者不能触碰到而已。大概是这样的。
不能证明我有没有爱过你。但是,现在自己没有爱任何人,不代表爱已经消失了。还有现在不被任何人爱着,也不能说没有爱吧。若说不被谁爱着,如果这个人曾对爱认识过一次,就不能说爱在那里存在了吧。所以我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种事而悲伤。觉得寂寞的这种必要,也不复存在了吧。现在的自己能不能触碰到它,它也不会有所改变,而在某个地方存在着。所以——”
卡怜对玛丽的话当成耳边风,她数着自己踩过的石头的数量——正确地说,是在无数的石头里选择值得自己踩踏的那种石头。而且,刚刚自己向玛丽提问的——是否真的爱过自己的问题,早已经想不起来了。
玛丽在任何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擦汗,同时又马上停下来,抓住那震动着好像走投无路一般的自己的思考的指尖,拼命地把认为是正确的语言联系起来。玛丽的爱的证明,只不过是普通的理想而已。但是对于依靠自己的力量到达那个地方的玛丽来说,要把那里看到的东西变成形状,是如同自己给自己做手术一般困难的事情。把在喉咙内存在的小小漩涡切开以后与那句话联系起来。把往上涌甚至要流出来的东西给这边的话。还有,在刚刚那一瞬间投射到脸颊上的光,也赋予给那句话。不能出错。不然成了无法挽救的东西。玛丽慎重地选择语言,预留应对余地,缝合它,像能时常看到那般用鲜血冲洗它,让它们从正确的出口出来。一个接一个。玛丽继续擦拭着腋下还有头皮上渗出的黏糊糊的汗水。
天空如同泄气一般变蓝,看不到尽头。
安娜跟平常一样一边在后面照看着她们,一边在草原那缓慢的斜面上走下来。被称为校外学习的这条野餐的返回道,安娜总是有种漠然地俯瞰着怀揣着各种各样困难和问题的女孩们的人生,以及自己的的人生一般的心情。然后在多数晴朗得如同这一天的日子里,安娜也能看到自己的女儿的身影。看见女儿拥有着与其他少女一样的身形,以及拥有着与她自己一样成癖的散乱头发。安娜只消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她的女儿。她在笑着。可能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吧。但是安娜也知道那不过是幻影。所以她也理解不能跑过去把女儿抱住。但是 ,安娜想。以别的方式——用脚踏实地踩着草原,尽管那只手揣着装满了剩余的午餐和大坐垫的包,——但是以别的方式——安娜觉得,什么时候她能抱着女儿也不一定。因为我能看见女儿啊。不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人就是能看见呢。
在前面走着的瑞贝卡绊倒了,然后反射性地抓住安娜的手臂。少女们还在继续走着。一边说着只有自己才能懂的话,一边做着或许某人也能懂的梦,一边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对话,一边相信着一切都会完完全全地结束,女孩们回到了她们居住的米亚宿舍。不知怎的变成了两列。不知道怎的,到达了前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