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的厩户皇子
在奈良·斑鸠
连载的标题,取自船舶使用的国际信号旗。信号旗K,是右边为蓝色,左边为黄色的旗子,与其他旗子合起来按字母排列使用的时候是K,挂起单个旗子的时候,意思是,我想与你通信(I wish to communicate w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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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到濑户内海的直岛,在美术馆的礼物角落看胸针的时候知道了信号旗。虽然忘记了有26个文字旗,可小小的旗子排列在一起很可爱,最初以为是什么国家的国旗。后来知道那是信号旗,也只是感叹一声,然而,我想与你通信,这个意思的旗子很吸引人,从那以后,K就在家里的书架边上,安静地呆着。
真正在海上挂起旗子的时候,可能情势十分紧迫了吧,然而,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深夜,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悠悠荡荡的小船挂着发光的旗子的样子。等待读者的书也挂起了这面旗子。
阅读于自己而言珍重的书的时候,有种超越了时间,与作品直接接触的感觉。写什么的时候,也是面对着广袤无际的大海,悄无声息地把信送出去的心情。把写好的文章,装入瓶子里,让它载上小舟,在海上游荡,一下子不知流到哪里去了。这个海到达融化时间的幽灵船,到达岸边,到达活着的人的身边,或许还会到达仍未出生的人的身边。也可能它如同被扔掉的垃圾一般哪里也去不了。无论何时,脑海里,都会浮现蓝黄两色的双色旗。
画里的回忆
四月的尽头,想去见已然消失的人,便出发到奈良。与其说已然消失的,不如说他是我在小学四年生的时候沉迷阅读的,画里的人。夏日一般的天气,不知穿长袖好还是短袖好那样,在法隆寺的停车场下车了。
那是1994年的春假,以家族旅行的形式,与外祖父母和母亲,到伊势参拜和到奈良。尽管在伊势没什么惊人的回忆,然而奈良的记忆是鲜明的,在东大寺,薬師寺和法隆寺参拜的事,吃柿叶寿司的事,那时候放松自如的感觉,以及在酒店偷偷看到的成人影片里的水手服和马赛克都清清楚楚的。
想抱着薬師寺里那巨大的月光菩萨的腿睡觉,从法隆寺的金堂看到的端正模样的釈迦三尊像吸引着我,东大寺那巨型的大佛,看起来就像格列佛。我身边的大人,虽然不那么热心地拜佛,可对母亲和祖母而言,有种模糊的不知道向着哪里的信仰。祖母时常一边敲木鱼一边念般若心经,这对她而言更像是习惯而不是信仰。我跟她一起念的时候,感觉身体只剩音的响声了,很舒服。
向妖精祈祷不要变成怪物,暗暗期待圣诞老人的到来,上下学的时候与出现的龙成为朋友,它们都不是别人能看到的东西。确切地向着谁也无法见到的东西祈祷这种事,在我自己的看来,恐怕是从奈良的寺开始的。听着祖母那慢悠悠的吟诵声也无动于衷。院落的风吹进来,看着大堂里的币帛漂亮地摇晃着。回到东京不久后,母亲建议道,读读这本漫画也不错哦,那是山岸凉子的《日出処の天子》。看着里面的画挺可怕的,可还是读起来了,那里没有生活的记忆。受到的冲击如同体内的体液都被更换了一遍。若粗暴地介绍《日出処の天子》,便是不被母亲所爱的厩户喜欢上了臣下兼友人的苏我毛人,他让我初次认识到人喜欢人的那种疯狂。祈祷也无用,然而佛就在身旁。我想明知道祈祷无用可还是祈祷的便是人吧。虽然想跟别人谈论自己的冲击,但我没有朋友,所以冲击无法转换成语言,只能呼喊厩户……直到现在,若是有人让我讲这部漫画的魅力,也只是,厩户……这样的话在舌尖上蒸发了。
多么想厩户能获得幸福,我止不住思考,怎么样才能让厩户幸福呢。第一次感到自己被故事吸引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我觉得厩户皇子可怜,不是因为自己想成为他的恋人,不是想介入到故事里面,而是想成为空气,让故事成为粒子状一般的存在,如此一来,我就能守护厩户的未来。想把毛人绑起来。把厩户的模样放大复制,做成了屏保。那时学校刚好开始上历史课,不可思议地学习佛教传入。苏我物部战争之类的文字让我心痒痒的,同桌的T君,说想到了好东西,便把自己的笔记本让我看。「扔垃圾吧佛教传入」,虽说538年的年号的谐音与佛教毫无关系,可T君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却一直记得。
在法隆寺的时候,意外地想不及与作品有关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欣赏回廊的美,以及看佛像。漫步于院落,有许多穿着制服的少年少女在走着。修学旅行吧。今年也有呢,这么说着的时候,看着他们从我的身边走过,有一位女学生和老师走在一起,稍稍离开了修学旅行生的人群。到了五重塔,老师说,拍照吧,学生微微一笑,然而,老师只拍了一张,学生便说,好了。害羞般走开了。
修学旅行生,人来人往的,我在其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夢違观音。那是白凤时代的观音,能抱起来的一般大。端静的模样,感觉摸起来滑溜溜的。江户时代有信仰说,若是做了噩梦,可向夢違观音祈祷,让它把噩梦变成好梦。江户人的噩梦,会是怎么个惊悚法呢。脸腐烂了的梦,或是老鼠吃婴儿的梦之类的吧。几年前刚知道夢違观音的时候,一旦体内有噩梦出现,就想,要想起夢違观音的模样哦,可还是无数次做噩梦了,总是与祈祷的不相称。做了噩梦就会有尿意,踉踉跄跄地走到楼下,开了门小便的时候,排出体液的同时把梦也忘了。
出了法隆寺,再看几个太子缘的寺,就一边喝着麦茶,一边沉醉在寺这种东西的佛法里。究竟,真正的厩户是怎样的人呢,才发觉自己还没想过。
把手机屏保设置成太子像的研究员说,肯定存在的。有说在根据藤原家写成的小说里圣德太子是不存在的,而名为厩户王这个人是存在的,然而也有说圣德太子的伟业是好多人的伟业综合起来的。梅原猛写道,法隆寺是为了封存太子的怨灵而建立的。被称为圣德太子的人真正是什么样的人呢,比起被这个吸引,我更感兴趣的,在他死后已历经一千四百年,还有那么多人仰慕着太子。无论是寺的历史,还是圣德太子,都是谜团多多的,大概人们都是被这些给吸引的吧。
在位于上野的,法隆寺宝物馆里,看着灌顶幡,就觉得千年以前的随风摇晃的金属响当当的,仿佛听见了天人们在奏乐一般身体都漂浮起来了。当真是相信那个世界的人们雕琢的,所以能听见。为了凭吊太子而缝制的天寿国曼茶罗绣帐,它的线和颜色,历经千年早已想不起来了。太子的模样也早已不同,然而,我能感觉到相信佛的心情愈加强烈了。美丽的,也稍稍的,可怕的。
注:文章里提到的漫画,里面的厩户便是后文提到的圣德太子。另,翻译仅供记录之用,若觉不当,可参考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