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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樱桃是他」

2022年5月8日

某天,我在想,读点什么好呢,突然想到了太宰治,便觉得读太宰治也好。

读着读着,我又想,每回读太宰治的文字都有种很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可以用“亲切”来形容。为什么呢。读别的小说,倘若小说写得非常好,角色塑造得成功并且使人印象深刻,那么作为读者自然是震撼且佩服的,时而也能同感角色的经历或内心;然而,读太宰治的文字,亲切的地方在于,无论他写到什么,自己会感觉到自己能共感到太宰治本人。这是亲切的由来。我总会不自觉地想,他的文字都有他不着痕迹的影子,可这种影子也不影响他的小说性。在虚实之间,仿佛一种利于读者的亲切感在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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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重复一遍后仍旧觉得感人,它会使人不禁想要落泪的。太宰治的后期写了好些与家庭生活有关的作品,《樱桃》便是其中一篇。文中流露的情感真实得使人颤抖,倘若文字是真实的全部,那么我想那时候的作者已然到了某种无可逃脱的边缘了。养育三个孩子的艰辛,儿子的发育迟缓更加剧了艰辛的程度。作者写到自己有许多无可诉说的难过,他拼命想要使家人舒适快乐而不得;他想要与妻子交流艰辛不快而不得;他想要清净自由而不得;在仅余的坚持里,他“逃离”了。逃到一个有酒有樱桃的地方。或许一醉解千愁,或许稀罕的樱桃能让他尝到短暂的快乐,可内心,他还是不快乐的。他想要觉得父母比孩子重要,父母比孩子更需要生活,父母比孩子更需要关怀,如此想法,都不现实。他逃不过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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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友交欢》。这个短篇让我感到一丝丝温暖,皆因它的内容便是带着温暖性的。震后作者回到自己的老家生活,有位自称是他亲友的人来探望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为了闲聊和喝酒。作者也想不出自己与他曾有过什么亲密的交集,只是旁听着,旁笑着。事后,作者感到这件事让他难以忘怀。我想这个忘怀来自于这位“亲友”的不请自来的问候,不请自来的关怀。或许在这位“亲友”看来,这位从东京回来的人,这位总是宅家的人,很适合与自己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并且不会拒绝自己。从题目的“交欢”也能体察到作者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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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风》。在这个短篇的开头,作者写道——「こんな小説も、私は読みたい。(我也想读这样的小说)」。多么自信。这个短篇给人一种时间稠密的感觉。在不那么长的篇幅里交代了许多事,小说里还有作者写的小说。当作者在小说的末尾写道——「みんな幸福に暮らした。(所有人都过得很幸福)」。我想就这么信了。不论文中的人都有过什么错误,难过,痛苦,不安,分离……我都信所有人都是幸福过的,或正在幸福着的。“幸福”一词,多么美妙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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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记》。这个短篇给我一种迷离的感觉,要论喜欢的程度,可能不是那么喜欢的。不过,它里面呈现的东西,仿佛也带着某种宿命性。比方说,一个人(男)很想死,很难受地想死,于是约上一位好友(女)去旅行,他们一边对死这件事开玩笑,一边无所事事地任由时间流淌。期间,想死的人虽说没断了念头,可也没做什么傻事,突然间发生意外,好友被车拖着走了长长一段路,失去意识,住进医院,大难不死后跟随家人回家了,剩下想死的人孤独地离开。我说不上来,这种事能否让人(想死的人)意识到什么,只觉得冥冥中就会有这种宿命性的东西存在。预料不及的事,幸或不幸,都可能发生,而且可能发生在与自己一起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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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徒》。这篇小说相对较长,不知是否算中篇小说了。它也很奇妙。有种《达洛维夫人》的感觉,以一个女学生一天的生活展开的,而且是以女学生自白的方式写的。其实我很喜欢读这类小说。一个女孩子,一天能想多少事情,若真的把从早到晚,一分一秒的念头都写下来,大概都是流水账式的。玫瑰,家人,学校,同学,杂志,衣服,样貌,幸福,痛苦,忧愁,月亮,羞耻,零用钱……身边的一切,都那么具有语言性。感叹着「幸福は一生、来ないのだ(幸福一生都不会来了)」抑或「幸福は一夜おくれてくる。(幸福晚来了一夜)」,都是认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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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和心》。这篇也是以女性视角写的小说。一个自认为不美的女人,某天突然发现身上长了东西,很难看很丑,让本就不自信不美的人感到惊慌,感到失措,感到不如就地消失。痒的感觉比痛的感觉更难受。

(皮肤敏感的我不由得跟着笑。我是时常被虫子困扰的人。想不到虫子从哪里来,又是如何攻击我,可一旦我感到某个地方痒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悄无声息地被虫子攻击过。细细盯着那个地方看,还会看到一个幼幼细细的像针孔一般的东西。也不是说痒比痛更难受。我自己觉得,人的身体没病没痛的时候,什么都好,可若某个地方有毛病,这个毛病就会占据人的意识,让人寝食难安,不论痛还是痒,都是一般的难受。)

只是在小说里,它突出了皮肤痒这件事。因为身上长了东西,它会有丑陋的外观,从而影响观感,以至于怀疑人生。文中的“我”还联想到,倘若福楼拜笔下的Emma跟情人会面的当天,突然出疹子什么的, 那么一切都会改变了吧,Emma的命运也会改变了吧。比方说要与一个相隔五年再相见的人见面,突然皮肤有事了,那个当刻只能想到自杀或离家出走了吧。

「女は、一瞬間一瞬間の、せめて美しさのよろこびで生きているのだもの。(女人是为一瞬间一瞬间,至少是美的喜悦而活着的。)」。这句话很触动我。我不晓得别的女性是否都这样想,我是时常这样的。我会在某个瞬间想到幸福快乐,某个瞬间又想到摧毁奔溃的人。这个瞬间与那个瞬间可以断裂,也可以相连,可以相差一分,也可以相差一天。想不及大局未来,只着眼于一时一时,一瞬一瞬。说不好这是当下的美,还是自制的慌忙。

小说的末尾也体现了,皮肤有毛病,在医生眼里是可治的。这些可以打针或吃药解决的事,在别人眼里或许不是大事。然而,在得到医生的确认之前,那种自我怀疑,钻牛角尖,想到极端的,恐怖的事,想到前世今生,想到不幸,以至于欲哭无泪,都是真实存在的。

女って、こんなものです。言えない秘密を持って居ります。だって、それは女の「生れつき」ですもの。泥沼を、きっと一つずつ持って居ります。それは、はっきり言えるのです。だって、女には、一日一日が全部ですもの。男とちがう。死後も考えない。思索も、無い。一刻一刻の、美しさの完成だけを願って居ります。生活を、生活の感触を、溺愛いたします。女が、お茶碗や、きれいな柄の着物を愛するのは、それだけが、ほんとうの生き甲斐だからでございます。刻々の動きが、それがそのまま生きていることの目的なのです。他に、何が要りましょう。——「皮膚と心」よ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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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很多很多,文字的秘密,于太宰治,不仅仅是人人所传的《人间失格》。在这部离世绝唱以前,他也留下许多风格各异的作品。他多么擅长从女性视角写女性自白类的文字,仿佛在他心里住着一个女人。她跟他在对话。

“樱桃是他”,写出来才觉得多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