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吹真理子访问记③ – 番外篇
在西新宿的床上
2月末,阳性的通知,在半夜时分通过邮件送达了。因为感染omicron的可能性很高,要求我去医疗机构检查,呆呆地看着这个民间企业的PCR检查的结果,肯定了吧,抱着这样的心情关掉了邮件。关节痛,连挪动身体都需要勇气。iPhone就如落在庞贝古城什么的石板一般。我感染COVID-19,是在打了第三针疫苗后的第十天。
从2020年起,生活的周遭就一直有新冠的影响,也有什么时候就会感染了吧这样的气馁心情,或许不会感染呢,也一边恐惧着一边过分相信着。不知道是在哪里感染上的,如今保健所的浓厚接触者的听取调查也没有了。我也没做。回头看预约表,开始联络。尽管有一瞬的迟疑也跟所有见过面的人传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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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昭和出生的人吧,即便是感冒也必须吃东西的,于是不经意地就会把OS果冻,发菜,酸奶,草莓,まい泉的炸猪排三明治都吃个遍。无论何时,まい泉的东西都是美味的。从小就会用十天把它们都吃一遍。
在床上兜圈子般回想在发病前见过的人,朋友,父母和配偶的脸浮现眼前。可能会传染给他们吧,带着这样的恐怖和后悔心情,过了几小时后跟他们联系,问,还好吗?还好吗?一切都好吗?非常抱歉,真的没事吗?心情会使病情加重,当不断地被问及状况时,哪怕没事身体也会变糟糕。在发病前,我还与父母一起吃饭。一直都是带着口罩一声不吭地吃饭(虽然想着这是干嘛呢),以防万一也各自坐一张桌子,三人都打了加强针,然而,今天,想着不如坐在一起吃饭吧,唯有这一次,大家都这么做了。不知不觉间我已然从自幼儿园起便光顾的中华料理店点外卖,订了炒饭,青椒肉丝,春卷,吃了很多。还有,怎么突然想听音乐呢,于是一边弹吉他一边唱了一会歌,拜拜死去的猫,亲吻在世的猫,剪指甲。幸运的是,联络的人,都没有被传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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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病第三天,我去往西新宿的酒店。为了避免屋内感染,选择了宿泊疗养。入住9天。到达酒店前不能使用公共设施,所以会有专车接送。好奇移送车是怎样的。想象它与护送囚人的铁金网的车是相近的,然而它只是普通的出租车,以至于我还以为这是为别人准备的出租车。除了后座严严实实地用塑料膜包裹起来,那是经常能看到的小面包车。为了避免接触,我自己把行李箱塞到车尾,送到酒店。
居住的酒店,政治观和历史观都与我不同,自费选择酒店的话,总是轮不上候补。通过铺了养生布的无人通道后,收到了写了名字的信封。文件多到使人困惑。里面还有房间钥匙。我入住的房间,从新闻和网络得知,里面有册子和书。书放在镜子旁,我小心翼翼般把它们抽出来,等行李到达并全部取出来后,便把它们塞进皮箱。
大概是感染对策实施较为严厉才成为疗养设施的吧,可又想从业员需要带着恐怖的心情工作。虽然只通过电话对接,然而前台的人都非常亲和。我任性地想,真希望他们能拿到许多奖金。原本放书的地方,我放上了西脇順太郎的诗集和口罩。离开的时候,我把杂志和书又放回去了。
本来,即便是一晚的旅行,我的行李箱也是超大的。所有东西都会在酒店配置一番,习惯于筑巢。あだ犬,带着这个昵称的破破烂烂的毛绒公仔。枕头,两张娘家的猫的照片。书,只有西脇的。生病的时候没有力气读长篇的文章,而诗,就如舔糖果一般能读起来,恰到好处。还有陶瓷马克杯。也带了许多袋装茶包。
疗养好的方面,最重要的是,二十四小时,都能给看护师打电话。这真是帮了大忙。无论哪位看护师都非常好。没关系的,会很辛苦哦,有什么担忧的,二十四小时,无论何时都可以打电话哟,他们这样告诉我。听到医疗专家的话心就会安定许多。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把,可实际上,都是他们给我打电话那般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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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到酒店的那会,宿泊疗养负责人给我打电话,提到若是吃饭上想自己准备带进来的话什么都是可以的,我到了晚上才知道他提及此事两次的意思。打电话的时候,应和着,这样啊,不是有提供餐食吗。毛毯和枕头,洗脸用具,毛巾类,我只注意到这些东西。关于食物的事完全没想到。可能是来自医院的餐食的印象吧,想着,点心的话,若有香蕉或暖暖的速食味增汤也不错,可因为是新冠患者, 没法出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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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九日间收到的便当,仿佛是出外景拍摄的便当一般,类似于可乐饼,煮鱼,炸鸡的成员并列着。早午夜,持续九天的便当,光是看着都令人郁郁不欢。让人能感受到外面世界的水果,纳豆,沙拉,水焯青菜,饭团,咕噜咕噜沸腾的味增汤和汤,朋友们给我带来的这些食物让我得以养生。为了防止食物中毒,炸物和炒物还是比较多的。虽然喜欢炸物,可每天都吃,就觉得难受。酒店被支付「每餐1500日元(饮料和配送费另计),一日4500日元」的费用,正好在我逗留期间,我入住的系列酒店有节省费用的报道。节省的食物费用,究竟有多少我也不清楚。用税金吃饭还抱怨什么呢,估计会有人觉得不快吧,然而谁都有可能感染,谁都可能需要宿泊疗养,吃完后就要打起精神咯,与其提供这样的能量食物,还是提供稍稍温和的,容易入口的食物更好。从患者的胃肠情况看来,那也是为顽健的人准备的。早餐的小腊肠为什么加入咖喱粉呢,可乐饼也是咖喱味的,还有仔细斟酌过的,貌似厨房的某个人喜欢的Cajun chick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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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者,无论性别,年龄层还是身体状况都各种各样,走到走廊,就能闻到酒味。公共场合是禁止饮酒的,一想到有人在房间偷偷喝酒,就觉得可爱。很多人都在这里治疗,从窗户望出去,看着酒店的房间熄灯开灯的,就能睡着。
疗养期间,不可思议的是,不是由谁决定,不知为何规定就形成了。在各楼层的电梯,早午晚,都能送餐。每次接收便当的时候,都会自动排队。谁也不说话,只是站着。模糊不清的人,忍着不咳嗽的人,身体状况稍稍好一些的人。大家都带着口罩排队。
我是不清楚为什么要排队那样跟着排队。后来知道,那是用微波炉热便当的队列。我不用热便当也行,我跟热便当的人,以及身后的人说,若不热便当也排着队就很失礼。有一个人说“请吧”那样礼让着,然而,跟前的人,也说,我也是不热便当排队的人。不排队就不礼貌的人,我感到这样的视线。便当和微波炉是放在同一个架子上的,每次使用微波炉热便当,就要耗费二分五十秒。在体力衰退的过程中,还要坚持在走廊站着,大家都很辛苦。不用微波炉的人,可以先取便当吧,这样提议了一下,可我还是照样子排队。有人便说,你想取的话请先取吧。
若是分开两列会如何呢,一列仅是取便当的,另一列是使用微波炉的,可我也没有力气和走廊的人提议和说明, 也就循了别人的建议,先取了便当回房间。我是否成了扰乱秩序,乘机窃取便当的人呢。后来,每回在走廊排队取便当都很痛苦,变成了等走廊都没什么声响的时候再出去。到现在也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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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只有十平米的空间里,一开始觉得狭窄且不知所措,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来睡觉。噩梦抑或好梦什么都没有,一下子就会失去意识,回过神来,光的照射方向改变了,只能感觉到这样的时间变化。望着窗,从仅有的2cm的缝隙里呼吸,一个劲地嗅着娑婆的气味。看发光的都厅。总是很困,总是很快睡着,这种事也使人害怕。夜晚九点过睡觉,清晨6点醒来。即便开着Iphone的音乐,也会在数十秒后睡着。起床后,晨光照进来。用手指按压脉搏血氧计,在腋下测体温,在使用困难的网络问诊表上记录信息,然后洗手,刷牙,再回到床上,又会想要睡觉,被早餐的闹钟叫醒。早餐的话,嚼几口面包后又想要睡觉,在等待看护师的电话的过程中睡着。之后被午餐的闹钟叫醒,吃完后又睡觉。要是变好了,就到追分团子的店里,大饱口福御手洗团子,想到那家只需步行十分钟左右的团子店。可我也感觉,那似乎是来世才能吃到的遥远距离。
(完)
昨晚想了想,往后不论去哪里,都要带上吉田健一翻译的《简爱》,多么温柔,多么优美。让它守护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