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自己的房间」


This is to present the book -「A room of one’s own」by Virginia Woolf.



女性与小说,这个议题的意思可能是关于女性的,或许,你们的本意是要我谈谈女性应该是怎样的人?也有可能是关于女性作家及其所写的小说;又有可能是关于女性和那些以女性为题的小说;当然,也可能这三者兼而有之,成为无法区隔的大议题,你们是想请我从这个角度加以考虑。

而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却只是就一个微小的问题给出一个观点:

女人想要写小说,她就必须有钱,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All I could do was to offer you an opinion upon one minor point—a woman must have money and a room of her own if she is to write fiction”


首先,总是要做自己不想做的工作,还只能像奴隶那样去工作,去阿谀,去逢迎,虽说也许不必整日如此,但似乎确实有这种必要,因为冒险、任性的代价太高了;其次,会想到天赋的消亡,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天赋,对拥有者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才华被埋没就无异于死亡,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我的自我,我的灵魂,一切的一切就仿佛锈病蚕食树心,从骨子里毁了盛放的春花绿叶。

我把找回来的零钱滑进钱包,想起往日的艰苦,不禁想到:一笔固定收入竟能让人的脾性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真是值得说道的事,千真万确。世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从我这儿抢走那五百英镑。衣食寓所,永远都是属于我的。消失的不仅仅是辛苦与操劳,还有愤恨与怨怒。我不需要憎恨任何男人,男人伤害不到我。我不需要取悦任何男人,男人什么都给不了我。


「ADOLESCENCE (1947) / MILTON AVERY」

一旦女性不再是被保护的一方,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啊,我这么想着,打开了房门。

如果先读历史,再读诗章,那我们会看到一个何其奇特的怪物啊—长着鹰翅的蠕虫,象征生命与美的精灵在厨房里剁板油。

但我想,我终究会同意那位已故的主教,假如他确实做过主教的话—也就是说,根本无从想象莎士比亚时代的任何女性能拥有莎士比亚那样的才华。因为这样的才华不可能源自日夜操劳、目不识丁、卑躬屈膝的人群中,不可能诞生于英国的撒克逊人和不列颠人当中,也不可能出现在如今的工人阶级中。

但若反思我杜撰的莎士比亚妹妹的故事,我觉得,那终究蕴含了部分真相:任何一位天赋过人的十六世纪才女都注定会发疯,会饮弹自尽,或在某个远离村庄的荒舍离群索居,孤独终老,半是女巫,半是术士,被人取笑,也让人畏惧。

总有人会斩钉截铁地对你说—你不能做这件事,你也做不成那件事—而那恰恰是我们该去抗争、去克服的。

何种心境才有益于创作?创作是一种非凡奇妙的努力,要直抒胸臆,把头脑中孕育的作品完整地写下来,就需要艺术家心境明净。


Jane Austen

简·奥斯汀就这样写了一辈子。她的侄子在为她撰写的回忆录中写道:“她能完成这一切,着实令人惊叹,毕竟,她没有单独的书房可用,大部分作品想必都是在共用的起居室里完成的,时不时被各种情况打断。她很谨慎,不让仆人、访客或是任何外人对她的写作事业有所猜疑。”


「Woman Reading N.D. / HENRI MATISSE」

与生活相抵触的,是生活以外的东西。既然生活部分地反映在小说中,我们就将小说当作生活去评判。

我们所说的,是小说家的真诚,是指小说家让人相信:这是真实的。读者会想,没错,我永远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我从没见过有人会那样做;可你让我相信了,那好吧,就让事情这样发生吧。

在男权一统天下的社会里,面对所有那些批评,要有何等的才华,何等的真诚,才可能不为所动,毫不退缩地坚持自己的主见?

只有简·奥斯汀和艾米莉·勃朗特做到了。在她们应得的冠冕上,还有一根或许是最精美的翎羽:她们用女人的方式写作,没有像男人那样去写。


要把图书馆锁上,你就锁上吧,但你锁不住我自由的心智,因为那是没有门、没有锁、没有闩的。

“Literature is open to everybody. I refuse to allow you, Beadle though you are, to turn me off the grass. Lock up your libraries if you like; but there is no gate, no lock, no bolt, that you can set upon the freedom of my mind.”

若是身为女人,我们只能通过母亲去回溯过去。


「Flower in front of a window / HENRI MATISSE」

房间与房间大不相同,有的安静,有的喧嚣;有的面朝大海,或正相反,正对监牢大院;有的挂满洗净的衣物,有的被猫眼石和丝缎装点得生机勃勃;有的像马鬃般坚硬,有的如羽翼般轻柔。


「Vincent Van Gogh」

我也在心里得出了结论:再给她一百年,给她一间自己的房间,每年给她五百英镑,让她畅所欲言,把她现在写进书里的东西省去一半,她就会写出一本更好的书。

身为男人,心智中的女人也要发挥效力;身为女人,也要和她心中的男人默契神交。

柯勒律治注91说过,伟大的头脑是雌雄同体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但如果把柯勒律治的句子记在心上,那个句子会爆裂,生发出各式各样的想法,我们尽可断言:唯有这样的写作,才拥有永恒活力的奥义。

任何人,写作时总想着自己的性别,都会犯下毁灭性的错误。


「Lesende Frau / August Macke」

想要写小说或诗歌,你每年必须有五百英镑的收入,以及一间带锁的房间。

写下你想要写下的,那才是最要紧的;至于你写的东西会流传百世,还是过眼云烟,无人能定论。但若是为了向手捧奖杯的校长、袖中装着量尺的教授表示敬意,哪怕只是牺牲一丝一毫你的见解,褪去一点一滴色彩,都是最为可鄙的背叛。

心智自由仰仗于物质基础。诗歌仰仗于心智自由。而女性始终很穷困,远不止近两百年,而是有史以来便一直如此。女性所能得到的心智自由,尚且不如雅典奴隶的孩子。所以,女性写诗的机会也很渺茫。


「Lierre / HENRI MATISSE」

我希望你们能用写书或别的方法给自己挣到足够多的钱,去四处旅行,去无所事事,去思索世界的未来或过去,去看书、做梦或是在街头闲逛,让思考的钓线深深地沉到溪流中去

“By hook or by crook, I hope that you will possess yourselves of money enough to travel and to idle, to contemplate the future or the past of the world, to dream over books and loiter at street corners and let the line of thought dip deep into the stream. ”

作家的职责就是发现、收集现实,充分传达,让我们与之共享。

“It is his business to find it and collect it and communicate it to the rest of us. ”

所以,我之所以要求你们去挣钱,要有自己的房间,就是要你们活在现实之中,活在富有活力的生活中,不管你能不能将之描绘出来,现实都将兀自显现。

“So that when I ask you to earn money and have a room of your own, I am asking you to live in the presence of reality, an invigorating life, it would appear, whether one can impart it or not.”

我发觉自己只想平淡、简单地说一句:做自己,比任何事都更重要。

假如我知道怎么才能说出振奋人心的豪言壮语,那我大概会说:别总梦想去影响他人。要去思考事物的本质。

“I find myself saying briefly and prosaically that it is much more important to be oneself than anything else. Do not dream of influencing other people, I would say, if I knew how to make it sound exalted. Think of things in themselves.”

假定我们拥有了自由的习惯、直抒胸臆的写作;

“if we have the habit of freedom and the courage to write exactly what we think;”

假定我们能时不时逃出家人共用的起居室,去观察他人,但不总是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是从人与现实的关系出发去观察;也要去观察天空、树木或任何存在于自体的物事;

“if we escape a little from the common sitting-room and see human beings not always in their relation to each other but in relation to reality; and the sky, too, and the trees or whatever it may be in themselves; if we look past Milton’s bogey, for no human being should shut out the view; ”


「画 / 中村桃子」

文字出自《一间自己的房间》,弗吉尼亚·伍尔夫;图片来源于网络。